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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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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过后,广交会近在眼前,孟时雨愈发的忙了起来,整日纠结于展板该用什么颜色,展品该如何摆放,一旦有个不确定,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徐知节见到孟时雨的机会陡然变少了许多,她总是晚上才去医院,等天亮后查过房又匆忙离开,徐知节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她打声招呼。
由于医药类的参展是在广交会的三期,时间相对充足,孟时雨在展会开始前两天赶往G市亲自布置展馆。
按照事先确定的方案,简洁又富有中国特色的展厅,用了大红和明黄,正是一派富丽堂皇,布置好之后,又忙着检查样品和其他的资料。
等一切准备就绪,已经过了许多天,晚上加班休息的时候,孟时雨一屁股坐在展柜边上的椅子上,听同事在旁边小声议论模特的服饰。
“模特的衣服什么样的?”
“明黄绣团龙锦鲤纹和宝蓝绣飞凤海水江涯纹。”
“宋锦的?”
“嗯,还是苏绣。”
“啧,真够与时俱进的……”
孟时雨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想了想还是给孟母去了个电话,问起父亲的情况,却不料得了孟母一阵的欲言又止。
孟时雨觉得奇怪,“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我?”
“没……没什么……”孟母犹豫了一下,否认道。
“哦,那你注意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就回去了。”孟时雨也没在意这么多,以为母亲只是担心自己。
可是之后徐知节的电话却打破了她的想法。
孟时雨接到徐知节的电话还觉得奇怪,已经是晚上了,母亲还在医院陪护,一般情况下,主治医生是不会这样与患者其他的家属联系的。
除非是他觉得有必要,而这种有必要,让孟时雨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徐医生?”孟时雨小心翼翼的询问他的意思。
徐知节此时正在医院值班,环境安静得很,孟时雨的声音在他的耳里清晰得可以让他听出她的忐忑,“孟时雨,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你爸爸的。”
“我爸爸?我爸爸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孟时雨一听就急了起来,忙不迭的问道。
“你先冷静一下,他并没有危险。”徐知节皱了皱眉头,“只是有另一件事,我觉得通知你比较好。”
他的声音平稳冷静,孟时雨的状态稳定了一些,“哦,那是……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徐知节一边讲话,一边低头去看手里的那张公证书,白纸黑字写着是遗体捐赠,捐赠人是孟宪。
孟宪是孟父的名字。
“是这样的,今天你的父亲做了公证,在去世后把遗体无偿捐献给医学院,你的母亲是他的委托人……”徐知节说的有些缓慢,似乎是怕她接受不了,“你和你弟弟……知道这件事吗?”
“……遗体捐赠?”孟时雨狠狠地愣了愣,半晌才想清楚他说了什么,“我爸他……自愿的?”
“应该是,怎么,家里没跟你说过?”徐知节也愣了一下,觉得自己也许是好心办了坏事。
孟时雨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我妈刚才像是有话要说呢……原来是这样……没有,他们没有和我提起过……徐医生,遗体捐献之后会怎么样?”
“……啊、哦是这样的,你爸爸把遗体捐献给了学校,那么自然会用来做研究和教学,比如他的一些病变器官,我们会做成切片或是大体标本……”徐知节突然就说不下去了,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是冷冰冰的标本,可是对于死者家属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孟时雨沉默了一下,“那……你们会告诉我们把他怎么样了吗?”
徐知节听见她强忍着哭腔的问话,有些讪然,“这当然会了……”
孟时雨“哦”了一声,低着声音闷闷的道:“那就照他的想法做吧……”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可以和家里再商量商量,可以撤销捐赠的……”徐知节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来。
电话两端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静了下来,顿时都觉得有些尴尬。
片刻后,孟时雨还是低声打破了沉默,“不用了,谢谢你,只是……我爸爸做的决定,不会改变的,不要让他不高兴了……”
“好……”也许是觉得刚才自己管太多了,徐知节当下不愿意再多说其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就作罢。
挂了电话之后孟时雨坐在原处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地面发呆,遗体捐赠啊,以后她的爸爸就要变成标本了啊,该多疼啊……
她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又怕别人发现,只好侧着身用衣袖胡乱的擦着脸,死死地咬着嘴唇生怕哭出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一看,其他的同事都已经离开了展馆返回了下榻的酒店。
她站起身来,把东西都整理好,一个人往回走。走着走着就想着给孟时楠打电话,和他说起这件事,孟时楠沉默了半晌,才道:“……听他的吧,他做的决定,几时更改过……”
一模一样的反应,一模一样的话,若是徐知节知道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大约会对孟父多些新的看法。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在孟家人彼此的心照不宣下定了下来。
孟时雨一个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明明实在繁华街道上,车来车往霓虹闪烁,路边的烧烤摊烟火缭绕,四月的G市已经开始变热,可是她却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好像日子一天一天的往后过着,然后有一天,她和阿楠就会没有了爸爸,妈妈就会失去了丈夫,这个家,会少了一个人。
孟时雨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可是脑子却不听使唤,一刻不停的想像着爸爸离世之后的生活。
她想起小的时候邻居家一个单亲家庭的小朋友被别人欺负,很多调皮捣蛋的小朋友朝她扔石头,还嘲笑她是个没爹的野孩子。
那个时候孟时雨总是会可怜她,却又沾沾自喜,会跑去跟爸爸说:“有爸爸在的感觉真好。”
孟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却觉得十分高兴,总是会一把把她抱起来,笑呵呵的道:“带你去买大头雪糕,爸爸对你好吧?”
“好好好,好极了,去买雪糕咯!”小小的孟时雨拍着巴掌窝在父亲宽大的怀里,从一群小朋友旁边路过,趾高气昂,居高临下,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又像是得到了世上最大的幸福。
可是原来有一天,她也会失去他,失去她生命里最爱她的那个男人,她也会像那个被嘲笑的孩子一样,变成没爹的孩子。
她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去,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陌生的人流和目光,孟时雨觉得,这一刻她被迫丢掉了生命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我们总会分离,不管是在从前,还是在以后,这一天总会到来。
深夜的灯光照在地上,H大第一附属医院的大门在地面投影出小小的一片阴影,徐知节从十二楼的办公室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
他皱着眉头仔细的听外面的动静,安静的走道里能听见病人粗重的呼吸,还有因为疼痛而睡不着的呻吟,偶尔会有护士查病房时走过走廊的细碎脚步声。
每一个大夜班,他都是听着这些声音过来的,这里的病人,有些会在不久之后出院回到他们正常的生活,有些则会离开人世,去往那个传说幸福安详的天堂。
徐知节有时忍不住想,要是自己有一天躺在这里了,要不要接受治疗,答案大概是不要。
他看着病人身上插满了管子,每天输液打针,痛不欲生的样子让他觉得无奈和同情,但这样的痛苦也许并不能挽留他的生命。所以有时候他会觉得,既然都是要死,为什么还要死的那么痛苦?
念头在脑海里一转,忽的又想起孟时雨来,她刚才在电话里强忍着哭腔的样子,大概还红了眼睛,那就更像一只兔子了。她大概会讨厌自己罢,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她的的父亲将不久于人世。
这是家属,病人的家属,也许有的时候,努力的治疗以求获得一线生机,更多的是为了家人。徐知节片刻后有些踌躇,刚才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楼下传来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看来又有新收来了,急诊真不是个人待的地方。他摇了摇头,离开窗前坐回了办公桌前,想着要不要去值班室睡一觉。
还没等他想清楚做出决定,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想起,周毓冲了进来,喘着气飞快的道:“徐医生,急诊科请求心胸外科二线会诊。”
徐知节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的起身往外走去,步子越来越大,等他赶到急诊科时,听到值班的急诊医生大声的对旁边的护士说:“肾上腺素来一支。”
他一边靠近一边听迎过来的住院总说着病人的情况,一面飞快的在脑海里想着各种指标,一面仔细的打量着病人的体征。
抢救室里跟每一个有危重病人来时一样,嘈杂又有条不紊。
这是徐知节的大夜班,像刚才那样的胡思乱想随时都会被突发事件打断,显得那么的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