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10章 ...
-
等阿宝能跑会跳的时候,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走街串巷。戏班子杂耍,阿宝爱看;卖油郎吆喝,阿宝爱看;连货郎挑担里的糖葫芦,阿宝也爱看。
阿宝从街头游到街尾,有时会看到别的宝宝抱在妇人怀里,身旁男子亲昵地逗弄宝宝喊“爹爹”。阿宝回家问,“爹爹在哪里?爹爹什么时候来看我们?爹爹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换来蔡氏的沉默。
有时会看到卖鱼大婶的闺女每天起早贪黑的忙活,手脚慢了受到打骂,却在节时收到大婶给的红头绳时露出憨笑。
阿宝看到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每天都行色匆匆会想,他们在忙什么?为什么不像自己一样,停下来观察周遭人的神色?
阿宝还看到客栈刷碗的瞎眼小妹忍受责难,每天收着给她做工钱的剩饭剩菜,带给城外破庙里同是乞丐的弟弟妹妹充饥。
阿宝喜欢什么,一向不长久。有一段时间阿宝迷上了弈秋之道,每日看街道口摆棋谱的误了饭点还不够,自己不知从哪里鼓捣出一副棋子,嚷嚷着要和人手谈,从院里服侍洗脸的翠花到门口看守的老爷爷都被阿宝纠缠过,最后以阿宝打遍别院无敌手告终。在棋道想要有所成就,需要先天的天赋和后天的努力,阿宝资质有限,又没有名师教导,不过欢喜过一阵,过后就丢下了。这样看来,其实和赵大人一个德行,喜新厌旧的厉害。
阿宝也喜欢喜欢乡下,有些年,蔡氏心情好的时候会带着阿宝去乡间别院消夏,阿宝就看月亮,看小鱼小狗小兔子,和狗剩哥哥雪地刺猹。
阿宝就是这样长到了十三岁。
当赵大人终于想起他在别院还有一个儿子,并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寻的时候,看门的仆人有事不在,正好碰见午间玩耍归来的阿宝。少年十几岁年纪,浓眉大眼,形容举止和街头卖菜人的儿子没什么两样。
随行的一个家人以为不过是那个家奴的孩子,上前哄道:“那孩童,你们夫人在不在家?在的话烦请进去说一声,这颗糖就是你的了,好不好?”说着还拿出一颗市井上不常见的糖晃了晃,意图放到阿宝手上。
阿宝听到这话,回转过身,背了手,好生打量了这伙人一番,慢条斯理地问:“你们找我娘做什么?”眉目间还带着难掩的倨傲神色。
赵大人一行全体石化。
蔡氏其实性子冷淡,她在做姑娘时便是这样,清楚自己想要的是得不到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做的还过得去。家里请了人来教琵琶,她也学,弹得可以入耳,但是没好到如击金玉的程度。她知道琴艺一途,于她不过是进阶的一种身资,不用臻于化境,再好就该是卖艺了。别的事情也是如此。比如赵大人,她的夫婿,和天下所有男人一样,安心享齐人之福,只爱自己。成为他的女人,最需要的是不给他添麻烦,这样他才会觉得你是个知趣的。赵家后院的女人,没一个不是色艺双绝,又深得夫婿宠爱的,只是只要进了赵家的门,自然会卷进了后宅的厮杀当中。嫉妒的女人最麻烦,这才是赵大人置满院莺莺燕燕不顾,要不停地去外间寻找安宁的缘故。
同理,儿子其实也一样。作为一名母亲,蔡氏并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阿宝的成长她有一直看着,只是对具体的事情不上心罢了。比如:私塾还是要上的,字还是要认的,只是阿宝每日在私塾里干什么,学得怎么样就不是蔡氏关心的了。
所以,等赵家需要阿宝承嗣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少年,他因常年没有长辈教导而习惯自己做主,虽然在私塾念书然而并没有花多少心思,行止上不受礼仪的束缚,长时间混迹市井多沾染的痞气显得野性难顺,看到忽然出现的一伙莫名其妙的大人显示出同龄人所没有的警觉。一切都显示出,和赵家别的兄弟相比,这不像一个赵家的孩子,也不是一个好管教的孩子。
赵大人亲自出马,说明来意。这倒不是显示出蔡氏母子二人的重要性,而是在接二连三的的出事过后,关于承嗣这样重要的事情需要慎之再慎,因为赵家再也出不起差错了。事实上他是来告知这个决定,而不是和他们商量这件事情。
阿宝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清醒地认识到他实际上没有选择,因为他体内留着一半赵大人的血,而他与母亲受赵大人供养已经十多年了,虽然他心里对这件事情并不乐意。所以他明智地像十几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保持沉默,看蔡氏和赵大人交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交涉的,最后此事以阿宝回归赵氏,蔡氏留守别院而告终,皆大欢喜。
阿宝没多少东西,除了心爱的蛐蛐,河里摸来的漂亮石子,邻家妹妹亲手绣的蜈蚣荷包,不过一会儿就收拾停当可以出发了。走的时候阿宝没有和蔡氏一一话别,蔡氏也没有什么要特意叮嘱的,一大一小不过相互望了望,点了点头,便认命似的错开。
赵大人说得好,蔡氏虽然不能一起回赵家,还是住在别院,但阿宝会常来看她的,还和在别院时一样。赵夫人不肯开口,坚持不让蔡氏进赵家的门,赵大人怕蔡氏一介妇人,舍不得儿子,反而添乱,意图先说些话稳住蔡氏。虽然两人都知道拜了赵家的祠堂,再想常常回别院看望生母,以赵家的家风,可能吗?两人心照不宣。
看到面临着母子分离的二人不哭不闹,赵大人心中得意:“不愧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有大家风范。”
仆妇中有不知事爱出风头的这时忽然夸了蔡氏一句“懂事有分寸”,被赵大人狠狠瞪了一眼不敢再说话。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阿宝登上准备好的香车,没有回头看一眼,同行的家人偷偷地嚼舌根“这位小少爷也太无情了?”被管家训斥了一顿。
就这样,七宝香车载着阿宝离开了生活了十三载的别院,驶向未知的远方。
阿宝回了赵府,拜了祠堂。赵大人顺理成章地为阿宝照着前几个兄弟取了名:如磨。意为经切磋琢磨之后的美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虽然前头几个哥哥显然都没有能够通过这样的试炼。
认祖归宗以及起名的仪式庄严肃穆,阿宝随着一帮人祭祀,又刻了名字在族谱上,阿宝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人提了,因在家中行四,小厮都毕恭毕敬地称一声“四爷”。
在赵府呆了两年,赵如磨学了君子之礼和四书五经六艺。经学与时文需要扎实的功底,赵如磨毕竟之前没有得到名师教导,十几岁才开蒙,即使头悬梁锥刺股也不及最弱的如磋的一半,赵大人一边痛恨蔡氏没有识见,误了赵如磨的学业,一点儿也没想到蔡氏有没有这个能力请到名师为阿宝开蒙,一边和几个清客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小儿子送到著名的南山学院。
在府里人都忙着准备去书院的事的时候,赵如磨终于找到机会甩掉身边的小厮,一路穿假山过流水,来到一处僻静的所在。这里人烟稀少,杂草丛生,是赵府的一处小小的别院,院外围着一圈密密麻麻的栅栏。是的,这是赵家疯了的大少爷赵如切现在的居所。
赵如磨利索地从栅栏下钻进,依稀有之前横扫小巷的气势,锦衣的袖子不小心被栅栏的尖端刮破了,赵如磨不在意地抚了抚衣袖,向前走去。一路左拐右拐,毫不迟疑,显示出对地形很熟悉的样子。不一会儿到了一间院落旁边,赵如磨上前敲敲门,如常地没有人应声。赵如磨直接推门而入,里屋坐着的果然是尚在人世的赵府的大少爷,如切。
赵如磨显然已经来了很多次,上前用袖子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捡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了,开口:“大哥,我来看你了。”
又说,“爹爹最近要送我去南山学院。”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琐事,不过是丫头如何,小厮如何,太太和老爷如何。最后感慨似的说道:“我不过穿了锦衣,去了娘亲的别院,以前那些孩子见了我远远的站着,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可是除了这套衣服,这个名字,我又和之前的阿宝有什么区别?”
赵如磨本也没指望会有什么回答,说了一会子话,见时候差不多要赶着回去应付老爷的功课。交代了伺候的丫头要好好照看,准备走了。这时一直不言不语的大少爷突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来?”声音沙哑低沉,吐词清晰。
这是两年来如切首次和赵如磨搭话,赵如磨听了大喜,一时反应过来他问的,不知如何作答。
如切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来?”
赵如磨本想回答,因为我是赵家的人,张了嘴,却“我,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