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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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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看到这个笑容,心里想,不止卫微,眼前这位心里也受到了创伤,才会笑得如此悲愤,那笑容中似乎含有对世间准则的嘲讽,以及无可奈何。
赵如磨清楚他与卫微之间不是误会而是无解的死局。
老残看赵如磨的样子,知道他打算诉说,于是洗耳恭听。却看到赵如磨看着自己一会儿后突然笑了,自嘲地说:“铁兄,我看着你,就觉得自己的小情绪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自嘲地笑了。
等他笑完,听到他声音恍惚地继续说:“我与微微之间没什么误会,最大的矛盾是他爱自己胜过爱我。”因为卫微的名字是连声,赵如磨发音含糊,若是不仔细听,听不出他说的到底是“卫微”还是“微微”。
“这本是人之常情。”赵如磨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痛苦地低下了头,好像对他要求爱人爱他胜过爱自己很不好意思。
老残拍拍他放在桌子上攥紧的手,心里知道:自私是对相爱最大的阻碍。
“因为他更爱自己,所以在他应了我之后,一旦他发现前路险阻,他总能找到更好的之后,他就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了,否定了我们之间的所有一切,也不管我怎么想。”赵如磨脸上露出痛苦与愤恨的神情。
老残恍然大悟:这世间恐怕没有人比你更爱他,也没有人比你更恨他。难能可贵的是:在度过十几年的愤怨之后,你们重逢,你知道他家里有难,还是抛下仇怨,义无反顾地地选择帮忙,就好像你们之前从未分开过一样。赵如磨人品贵重,可见一斑。
“可怜那个时候的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抛弃我,本来是说好了的。正是因为我凉德藐躬,才上干天咎。他走了以后有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大病了一场,吃不下睡不着。还天真的想追过去问个究竟,结果跌落悬崖,摔断了腿。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弹那几个月,我一度产生寻短见的想法。也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之前看书上说相恋的两人一旦分开,日日以泪洗脸,我总是以为言过其实,后来才知道是情未到深处。说来让人笑话,家里为我好不容易医好了双腿,除了雨雪天格外疼痛外没落下什么病根,我却差点哭瞎了双眼。”
“后来,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但到底接受了这不是我一人之力能够改变的事实。伤养好了以后,我想着:日子还是要朝前看。”赵如磨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太痛了,忘记才是最好的办法。于是我去了秦淮,也见识了别的柔媚入骨的男子,甚至与高门闺秀定了亲。最后却悲哀地发现,我忘不了他的脸。其实究根起来,我们并没有做过什么,他甩甩衣袖走了,留我一人在这泥潭中苦苦挣扎,不得脱身。”说着不停地摇头。
“既然我心里有人,自然不能娶亲祸害别的好人家的女孩,于是取消了婚约。家里自然容不得我此种行径,我和父亲闹翻了,跑了出来,一直在外面游荡。”赵如磨看着老残,继续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想明白,他离开,只是发现我们都是男子,前路难走些,他想要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我想,他是知道他走了我会有多难过的。但是他不在意,因为难过的并不是他。他能这样狠心,不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罢了。说来好笑,这样简单的事情,我竟想了十多年才想明白。其实也就是破除有人爱过我的幻象。我一直看不清是因为我对他的用情太深。”
“我离开家后,心里对他曾经对我的情意满怀感激。想着这世上没有人爱我,毕竟微微爱过我。那段时间干什么都没劲,了无生意,只是活着罢了。之前我从来不读佛经,因为害怕读了以后就会出家。但是整晚失眠以后,我尝试了很多办法,学了很多新的东西,也开始学佛。决意修行,于是吃长斋,戒酒布施,为修他在人世间的平安喜乐,祈祷他心愿得偿,既然他想要正常的生活。但其实我不知道有我这样默默地爱着他,至死不渝,他到底能不能平安喜乐,因为每一分欢愉都是要用血与泪的代价来换取的。”赵如磨说得这样认真,老残知道他的话半点折扣也不打,但是,这样的情意,毕竟世间罕见不是?
“其实后来想想,卫微他也没什么好,资质有限。然而我在与卫微结识的前十五年,从没有人这样待过我,我一时会错了意,也是有的。卫微那时候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有什么主见?不过是我说他应了。但之后,后悔就晚了。后来,我读程子的书,程子说,心上不可附着一物。为的是心上但有什么时刻不忘,便损了致知的学力。那时候我便知道自己不过俗世中一庸人罢了,到底不能破除这贪嗔痴怨与颠倒梦想。”
老残了然,问:“既然你们能够重逢,卫微这些年身边也没有旁人,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的确是天意。如果我没有来,微微可要怎么办呢?当年他对我的心以及我对他的心都是真的,便是让我亲眼瞧见了他有难,怎能不帮?再说其实知道此刻我心里也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赵如磨见老残满怀希冀,知道他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看他此刻做出旧情难忘的样子,其实他人怎知真假?人有时候遇到情伤,总是想着换一个人就好了,但其实不是,人与人都是一样的。再说便是真的,又如何?”现在他对我的心没有当初的一半真。再看看他在爱我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老残又问:“若是此间事了,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你有什么打算?”
赵如磨嘴角浮起一个虚弱的微笑:“也许削发为僧,常伴青灯古佛吧。”
二人沉默下来,老残知道,这样幽深隐蔽的情感纠葛,赵如磨说的不是全部。最后说了一句,“卫老爷子的身子骨自上次进了监牢之后便一直不太好,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但此刻还不是时候。”
第二天一早,赵如磨起了一个大早,收拾了东西,一个人慢慢往县衙走去。路上一个行人也没,四处寂静得很,只有远处的吆喝着、偶尔的犬吠声以及脚下沙沙的踏雪声,走到一半碰到了卫微。
赵如磨遥远地看到了卫微,不吱声,也不停顿,继续往前走?微微看到了赵如磨,也不打招呼,脚下不停,眼珠不错地盯着赵如磨。直到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卫微才回旋身子,调转方向,跟着赵如磨往前走去。
赵如磨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是没有回头。卫微落后赵如磨半步,不紧不慢地跟着,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赵如磨的侧脸。他看得太用力,以至于分不出精神头注意脚下的路,脚底差点踩空了也不知道,亏得赵如磨突然伸手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卫微盯着赵如磨因为回身伸手而转过来的脸,惊奇地发现:赵如磨脸上长年不变惨淡的笑脸已经卸下,此刻正对着他的是一张平淡无波严肃的脸。也许是因为天寒,也许是因为清晨,也许是因为无人,卫微心里想:他总算收起了那副人见了惨淡的笑容,因为那样虚假的笑容挂在脸上配着那一双悲伤的眼睛,让人一看生出一股错愕与怜悯之情。此刻面前这张脸虽然不笑,至少是真实的,仿佛回到了南山,那时候他就是一自己喜爱的古板严肃的少年。
赵如磨扶了卫微一把,也不说话,见他站稳了继续往前走去,只是放慢了脚步,不时回头看卫微一眼。因为卫微大概在落后半步的位置上,赵如磨每次回头看脖子都要扭好大的幅度,不禁皱了眉头。微微见状赶紧往前迈了一大步,与赵如磨并肩而行。
两人就这样时不时看看对方,慢慢的走着,也不说话。四处静寂无声,没有行人,连吆喝与狗吠声都远了,入耳的只有脚下沙沙的踏雪声。周围白茫茫一片,让人生出一股天地间只余两人的错愕之感。卫微心里想:果然如此,原先我就想着,下雪天与你走在路上,是极好的,即使不说话也行。之前没有机会验证,今日有幸体验一番,果然如此。一时又陷入回忆中,不能自拔。
两人这样走了一段,眼看着县衙出现在视野里。卫微停住了脚步,看着赵如磨步伐稳当,头也不回,朝着县衙的方向越走越远。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他的肩上,大风吹打着他的衣袂纷飞。
门子见到赵如磨,打了招呼,见到他身后驻足凝望的人影,多嘴说了一句:“怎么,天下这样大的雪,卫少不一块儿进来躲躲风?”
“你能看到他?”
有那么一瞬,赵如磨诧异的神情让门子以为自己见到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