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江山》苏空崖

29、夹竹桃粉

　　那夜楮墨在月凌阁的屋檐上整整睡了一宿，惜儿等人找到她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凌晨。一夜寒意侵体，楮墨早已心力交瘁，回府后她仍是忧心忡忡，直到惜儿禀报云陌夕和残玦均被关入了天牢，她这才“安心”得病倒了。

　　这一倒下便是三日，楮墨的身子向来不弱，此番仅是受寒便卧榻不起，着实令宫中的太医苦恼，他们在泰安宫来来往往数日，却每次都是信心满满势在必得而来，又摇头晃脑束手无策而去。

　　宣帝得知消息后盛怒，下令杖责了数名太医，还在京都放了皇榜，若是有人能医好泰安公主，便赏黄金百两。皇榜放出，又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大家皆议论圣上对这位来历不明的泰安公主未免太好了些……

　　卫风知晓此事后万般惭愧，前来泰安宫拜访过数次，可是每次楮墨都是沉睡不醒。

　　第三日的晌午，阳光同往日一样洒进院落，朦朦胧胧中，榻上的楮墨听到几人在寝屋外吵闹，可此刻的她依旧浑身虚弱，连起身说话都颇为费力。

　　“紫玥公主对咱们公主那么好，怎么可能是她做的！我不相信！”是嫣儿的声音，单凭语气楮墨都可以想象出她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她不禁蹙了蹙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听上去像是与紫玥有关？

　　“是啊……惜儿姐姐，紫玥公主一定是被冤枉的，她那样温婉，又和公主情同姐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莲儿在一旁唯唯诺诺得应声。

　　“哎——”惜儿长叹一声，道，“我自然也不信此事与紫玥公主有关，可是景西宫那边都把人带走训话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咳咳——”听到这儿，楮墨只感一股怒火攻心，从胸腔发出一阵疾咳。

　　屋外的三人闻声赶忙跑了进来，看到楮墨企图起身，半倚着床榻艰难得咳嗽，赶忙上前搀扶。

　　楮墨摆手道没事，着急得望向三人，“出什么事了？紫玥怎么了？”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沉下头去并不答话。

　　楮墨眸中染上怒色，她望向惜儿，急切道，“惜儿姐姐你说，紫玥到底怎么了？”

　　惜儿心知瞒不过去，唉了一声，缓然开了口，“今早景西宫那边传出消息，说是温妃娘娘穿了公主寿宴上送的衣裙后周身瘙痒，身体不适，太医前去瞧过，说是衣裙上涂满了夹竹桃粉。温妃娘娘对夹竹桃过敏，身体这才起了异样。太医还说，幸亏是夹竹桃量少又发现的及时，否则温妃娘娘很可能就没命了！”

　　楮墨闻之，心下大惊，“什么？！怎么会这样！”

　　话音刚落，便又发出一阵疾咳，惜儿赶忙斟了一杯茶水上前，满面担忧，“公主，这些事你就先别操心了，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关键的。”

　　“咳咳——”楮墨示意扶她坐起，怒道，“温妃那个老婆娘狡猾多端，在王府就处处与我作对，现在定是看不惯我想借贺礼之事诬陷我！”

　　嫣儿怒哼一声，嘟嘴上前，“就是就是！温妃得理不饶人，非说是有人陷害于她。宫里人都知道那衣裙是公主和紫玥公主共同的贺礼，却碍于圣上的颜面不敢议论公主，温妃气不过只能拿紫玥公主开涮，今早就传了紫玥公主前去景西宫训话呢！”

　　“那紫玥现在怎么样了？温妃有没有为难她？”楮墨看向嫣儿，满面急切。

　　嫣儿摇了摇头，“闭月宫的人说紫玥公主早上就去了景西宫，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楮墨双眸一凝，坚定道，“我去看看。”说罢扶着床框便要下榻。

　　“不可！”惜儿赶忙上前制止，“公主风寒未愈，不能随意外出走动！”

　　嫣儿闻言，也急切得张开双臂拦在楮墨面前，嗔道，“就是就是！太医吩咐过了公主必须好好静养，等身体好一些才能下地行走！”

　　“咳咳——”又一阵疾咳过后，楮墨俏声道，“我哪有那么金贵！那些太医的话若真有那么灵验，小小风寒而已我怎么会卧榻三日？”

　　嫣儿三人接不上话，尴尬得对视了一眼。

　　楮墨盈盈一笑，又道“我自己的身体怎样我清楚得很。”说着，便逞能得拍了拍胸脯，不料又引来一阵咳嗽，她随意得摆了摆手，笑道，“我可是要当侠女的人，身体好着呢！”

　　嫣儿看着楮墨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下却是满满的疼惜。

　　听过楮墨一番话，惜儿依旧面不改色道，“公主别说了，不可就是不可，若身体真的无碍，仅是一夜风寒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

　　楮墨被那双严厉的眸子盯得紧紧的，顿了半晌，忽然抓起惜儿的衣角，换做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撒娇道，“惜儿姐姐，你就让我去看看吧……这几日天天卧在榻上我都快被闷死了。你瞧我说话利索思维清晰哪里像是个病人？”

　　楮墨眨巴着晶亮的双眼，惜儿躬下身子向前，蹙着眉看得很认真，楮墨暗喜以为自己就要大功告成了，却听得惜儿疑惑的一句，“咦？公主的眉心怎么长了一个红点？”

　　闻声，嫣儿莲儿也低下头去认真端详，蹙起双眉，又伸出手轻轻抚了上去，“好像还真是……”
　　“红点？”楮墨疑惑得开口问道，随即又伸手在额间摸了摸，“没什么感觉，兴许过阵子就好……”

　　嫣儿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看上去，像是长了个朱砂痣，以前怎么都没发现……”惜儿却并不放心，脸上的愁容更加深了……

　　“那这样吧惜儿姐姐，你去叫一顶轿子来我寝屋外，然后一出门我就上轿子，直接把我抬到景西宫去，这样我不就脚不挨地了吗？”

　　惜儿别过身去，依旧是犹犹豫豫。

　　“呜呜呜——”楮墨见状，佯装抹起了眼泪，呜咽道，“啊！——我好可怜呀！我从小没娘疼没朋友的，好不容易有个知心朋友还为了我被坏人诬陷，可我却只能躺在这里一点忙也帮不上！啊！——咳咳——”楮墨从指缝偷瞄一眼惜儿，继续捶胸顿足道，“我真是禽兽不如啊！——紫玥你跟我交好真是苦命啊！——”

　　嫣儿莲儿立在一旁噗嗤直笑，惜儿听得面泛无奈之色，半晌才道，“好啦好啦！那这次就依公主的，不过公主得要答应惜儿，从景西宫回来一定好好养病！”

　　楮墨的哭声戛然而止，忙道，“一定！”

　　惜儿见状，无奈得摆了摆头，转身匆匆出宫去寻轿子……

　　惜儿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楮墨从出泰安宫直到被抬入景西宫门口，双脚一刻也未着地，一丝冷风也没吹到，她不禁感动得抹了一把眼泪，暗道，“谁要是娶了惜儿姐姐，真是祖辈十八辈子烧了高香！”

　　“哟——这不是娇贵的泰安公主吗？”江潇湘和江潇雨此刻正巧在景西宫的园中修剪花枝，看到楮墨被惜儿等人瞻前顾后得簇拥着下轿，将手中的剪刀递给身后的宫女，满面刻薄得迎上前来。

　　楮墨听从惜儿的劝说，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浅笑着缓步上前。

　　“泰安公主的派头还真是不小，皇宫内走动就这么大张旗鼓，他日出了皇宫岂不是要摆出八面威风来？”江潇湘望向江潇雨，蔑视的目光却不经意落在楮墨的身上。

　　“我们公主前几日受了风寒还未痊愈，自然得好生照顾着，圣上都为了公主在京都广纳贤医，二位公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嫣儿上前，扬起脸倔强道。

　　江潇湘被气得面露菜色，江潇雨正欲上前争执却被负手拦下，只得立在原地顿足。

　　楮墨勾了勾唇角，今日前来景西宫她可不是为了吵架的，便和气道，“温妃娘娘好些了吗？”

　　“能好吗？”江潇雨瞪了一眼楮墨，“温妃娘娘周身红斑苦不堪言，都是拜泰安公主送的好宝贝所赐！”

　　“哼——”江潇湘冷哼一声，上前厉声道，“你还有脸来这儿？你若是再心狠手辣一些，恐怕母妃如今早都命丧黄泉了！”

　　楮墨闻言，眉心紧蹙，她从小在王府长大，怎么从没听说温妃娘娘对夹竹桃过敏？况且那件衣裙虽然是紫玥送来的，她是绝不会在上面涂抹夹竹桃粉陷害温妃的！所以这一切定是温妃娘娘自导自演的闹剧！

　　“吱呀——”一声，花园西侧寝屋的门打开了，一小宫女毕恭毕敬得送着一袭紫裙的紫玥离开。

　　楮墨见状，正欲叫出声来，声音到了喉咙只发出一阵疾咳，惜儿赶忙上前安抚。紫玥方一出屋便看到了花园内聚集的一群人，她清幽的目光扫了一眼众人，便盈盈而来。

　　楮墨激动得走上前去，迎面便抓住紫玥的手，目光自上而下扫过，打量她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这才担忧道，“紫玥，你没事吧？温妃娘娘和你说了些什么？”

　　紫玥握起那双冰凉的手，又望了望楮墨苍白如纸的面庞，目光泛起疼惜，温柔道，“手怎么这样凉？我没事……你呢？”

　　“我好得很！咳咳——”

　　“你风寒还未痊愈，还是早早回宫歇着吧。”紫玥皱眉，寒冬眼看着就要过去，握着楮墨的手怎会有这般刺人心骨的寒意？难道她真的是患了什么不治的顽疾？

　　“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让人好生感动呢！”江潇湘刻薄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她讽刺得扬唇，凛冽的目光扫过紫玥的双眸，紫玥面色微红沉下头去。“母妃宽容大度，这次就不与你们一般计较，若是还有下次，江楮墨，我定饶不了你！”说罢，江潇湘便愤然转身，与江潇雨一同进了西侧的寝屋。

　　“呸！”身后的嫣儿没好气得冲着二人的背影啐了一口。

　　许是卧病久了，楮墨也没了与她们吵架的心情，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紫玥身上，“紫玥，温妃有没有为难你？”

　　紫玥浅笑着摇了摇头，温柔得搀起楮墨，边走边道，“我们回去再说吧……”

　　楮墨嗯了一声，二人便一同乘着轿子离开了景西宫。

　　而景西宫的寝屋内，温妃同几位妃子和公主一齐聚着。

　　温妃一袭蓝纱遮面，说是为了掩盖红斑，可身上究竟有没有因为夹竹桃粉起了红斑，旁人无从知晓。

　　“娘娘，您这招真是妙！”江潇雨面露窃喜，随即又叹道，“没想到这江紫玥真是个狠角色啊……”

　　“呵呵——”温妃冷笑一声，“我故意将对夹竹桃过敏的消息放出去，没想到还真的有人上钩了。”

　　一直浅笑着的楚妃淡然开口：“此番看来，江紫玥对泰安公主是毫无半点真心可言了。”

　　“真心？”江潇湘付之一笑，“江紫玥自以为无人知晓是她为那傻丫头备了贺礼，便悄悄得涂了夹竹桃粉上去，她也断定那傻丫头对她毫无半点防备之心，如此一来那傻丫头定会与我们作对，可她怎么也料想不到那傻丫头竟然当着盛宴说出那贺礼是她们二人共同的贺礼！哈哈——”江潇湘仰头笑道，“江紫玥再怎么有心计，相较母妃，最终还是略逊一筹啊。”

　　温妃闻言，却依旧一脸冷然，“那丫头近日病了，圣上对她愈发关心，我们还是少与她正面起冲突……夹竹桃一事算是看清了江紫玥对那丫头的心，由她代我们行事，总归是好得多……”

　　“娘娘英明——”江潇雨讥诮一笑，谄媚得点头施礼。楚妃、杨妃也识相得附和。

　　温妃唇角上扬，满意得点了点头，片刻又浅声道，“我佯病的事可千万不能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圣上近日好不容易待我好了些，我得赶紧找个机会让圣上把立潇轩为太子的事定下来……”

　　杨妃闻言，面色一顿，很快便又隐去了，只附和道，“圣上膝下就只有潇轩这一个嫡长子，太子的身份定是少不了的”。

　　温妃冷哼一声，“这事还是早早解决得好，圣上对那丫头好的简直太过头，我真害怕哪一天圣上不顾伦理纲常将那丫头立为了储君！”

　　众人面色一惊，随即只当听了个笑话付之一笑，江楮墨就算再深得圣上喜爱，终究只是个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