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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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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一过,朱梅就跟着林逋扶柩返乡,说是跟着,其实她不过是日日呆在车上偶尔出来放放风而已,好在林逋还算体恤她作为“梅花妖”的心情,没把她跟棺材摆在一起。
赶车的几个人对自家的雇主送老父灵柩回乡却还带着棵不知道什么树的树枝子大惑不解,却也不敢问出来,只是望着朱梅的眼神有些怪异,但看了几天,他们也没看出来这根树枝子有什么不同,而且那花盆虽然好看,也并不名贵,看林逋经常浇水松土的动作,想来里边也不会藏着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
但这就更叫人好奇了,尤其在一日林逋对着朱梅讲话被人瞧见后,这个雇主脑袋不大正常的话就在这个只有几个人的队伍里传开了。
这几个人很负责任,等半个多月终于回乡之后,拉着已得了信赶来的林逋几位叔伯说:“您这位侄子,脑袋有些问题,他对着棵半死不活的梅树苗说话。”
几位当时不大相信,这个侄子从小聪颖,这几年已小有名气,怎可能失心疯呢。
等丧事料理清楚了,他们才终于发现了端倪。这以后,林逋的屋子就成了暂时的课堂,上课的只有他几位叔伯兄长,语气都是痛心疾首,怒其不争。
门又一次被撞开,朱梅打了个哈欠,日复一日都是同一个剧本,就不能换换吗?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书?”见到林逋这次拿的不是浇水的瓢而是本书,这位伯伯语气终于缓和了些。
“春秋谷梁传。”
“好好,治经学而读谷梁,微言大义,却不知你读到了哪一篇?”
“隐公元年春,王正月。”
伯伯略想了想,顿时大怒,比刚进来的时候还怒气勃发,他猛地一张拍在桌子上,“若要成人之美,那也是个人才行,你看看,你看看,这根干巴巴的梅树是人吗?”
朱梅抖了抖,这位伯伯的语气真像是要将它挖出来折成一百八十段似的。她有些好奇,那篇文章写了什么,叫他这么不高兴。她可不敢反驳说自己是个人,看他一副老古董的模样,肯定会叫人把自己当成妖怪架在火上烧个一干二净。
“大伯,《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春秋》贵义而不贵惠,信道而不信邪。朱梅虽然是梅树,但也是我心爱之物。若大伯不放心,就看我为父守孝三年之后是否能高中再说。”
“好好。”伯伯又连叫了两声好,却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来的,“总算你还记得你老父亲,你从京城回来后也到了及冠的年纪,我倒要看看我可以送个什么字给你。”说完拂袖而去。
经过这一次,总算这些亲戚们消停了下来。朱梅却日复一日愈加无聊起来,林逋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油灯枯了才入睡,醒着时看书,睡着时也在背书,难得与她说上几句话,就连浇水松土时也说不了几句。朱梅无奈只好让自己愈加尽职地扮演一株梅树,无所事事,昏昏欲睡。
转眼冬去春来,外面的树都变成了翠绿的模样,她却仍然光秃秃的一根细树枝,就连原本树枝上带着的几片叶子都落了个精光。
林逋的课业却大有长进,朱梅不止一次地听到窗外有人闲磕牙说老师又一次夸赞了林逋文章精妙,他日必然高中。
真是无奈的对比。
转眼又是几个寒暑,院子里的花开了几次谢了几次。
朱梅正昏昏沉沉地睡着,感到自己摇晃起来,听到有个声音说:“兄弟,你这梅花养了好几年了吧?还是那么细,也不见长个叶子出来,不是已经死了吧?你看,它都干了,我看已经死了。依我说,你还是重新种一棵吧。”
该死的,哪个混蛋咒她?朱梅困意全无,看到一个长得敦厚老实的人,挠着头憨憨地说,她认识这个人,林逋的一位堂兄,曾经跑来苦口婆心劝他回头是岸。没想到这么忠厚的模样心地却那么恶毒,朱梅恨恨地想,在心里不停地戳小人戳小人。
“多谢大哥关心。”林逋淡淡回了句,依然将朱梅安置到车上。
几位长辈来给他们送行,看到林逋的那盆只种了个干巴巴的小树枝的花盆,都是眼皮一跳,强自将头转了过去。
这个小兔崽子,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可叫他们这些人他日去了下边怎么面对死去的弟弟呀!
考场是不许带盆花进去的,当然,重在花盆里的树枝也不行。朱梅最后只好被留在客栈里,考试期间,楼上楼下一片冷清,偶尔听到窗外的鸟叫,几缕阳光温和地照在身上,倒是十分惬意舒适,这种舒适对一棵树来说,最好的消遣也就是睡觉了。
不知睡了多久,朱梅终于听见了报喜的声音,跟麻雀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吵人安眠。
唔,果然通过了。唔,考的竟然还不错。唔,接下来就要出发赶往京城了。
朱梅打了个哈欠,又沉沉睡去。最近不知为何,她时常困乏得很,一天24个小时总有20个在睡眠中度过。也许,她的生物钟终于跟梅树合拍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个声音说:“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夫君之物,抱在怀里作甚?舍我罢,舍我罢!”身子一颤,猛然清醒过来。
竟是庙里的那个贪吃的老和尚。
“你在说什么呢?”林逋有些紧张,叔伯兄弟的话可以不在意,但这个老和尚却似乎真有些神通的。
老和尚笑了笑:“你听不懂,女施主应该能听懂,快走吧,不然放旧的梅花也变成新的了。”
朱梅却哪里听得明白,想问一问时,那老和尚已不见了踪影。
林逋将朱梅抱上马车,像往常一样固定住,以免路面颠簸。一行数人都是考试通过的举子,赶往京城参加秋天贡院举行的省试。
朱梅可不会为了一路的费用苦恼,她唯一苦恼的是那老和尚的话,这话真是太熟悉了,可是她又不记得到底什么时候听过。什么放旧的梅花,梅花时间久了不是蔫了就是干了,何来旧一说?
虽然一根树枝的是不是苦恼并不能靠外表看出来,但林逋却似乎能知道似的,问她说:“你在想什么呢?”
朱梅呼出口气,问道:“那老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也不知道,看着就是个云游和尚而已。”
“哼,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也是四处云游的,那还是神仙下凡呢。”诗词她不会背,红楼梦也是看过的。
“什么和尚道人?”
“就是很多年以后,两个神仙下凡体验生活,一个化作了跛足道人,一个化作癞头和尚,他们度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在凡间惹出了很多情感纠纷……”朱梅忽然呀的一声轻呼,一块石头引起的情感纠纷,一块其他的东西引起的情感纠纷,做梅树做了几年,她几乎忘了那幅梅花绣品。所谓的放旧了是说的它吗,可是不过是个绣品罢了,有什么旧不旧的,那老板娘说它是宋朝的东西,放了那么多年也还好好的,就算再放个百年也没问题呀。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闪过去,朱梅脱口问出:“现在是什么年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