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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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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艽尤记得那时少年,兄长们对他说若不风流便枉了年少时光,大可放开心胸去情海翻波,他将天地看了一遍,神女仙娥没半个入得了眼,却偏偏看上了那人间一个古怪的少女。
听说无人知她父母是谁,她是被姜氏族中一个疯妇从深山捡回,全身冰凉,不哭不闹,如同死尸,族中的老巫便认定她是不祥凶物,下令将她扔回深山,自生自灭,可疯妇拼死保护,才将她留了下来,但老巫下令她不能与人婚配,只能孤独终老,以免给族人带来灾祸。以至于她年过十五仍是不能嫁人,就连外族前来走婚的男子也对她避之不及。
他看得出她很寂寞,那疯妇死后,她便时常独坐在半山疯妇的坟前,静静的出神。族中没有人愿与她说话,凶悍些的却还时不时来抢她的谷和麻,她并不计较,只是缩在屋角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他们,至到他们离去,她才低头抹一抹泪。
他觉着有些怜悯她,便故意在她汲水的湖畔现身,本只想与她一夕,尝尝情爱的滋味,却在湖中抱住她的那一刻蓦然生出了想带她离开,长长久久的想法来……
寻了一处山谷,起了一处茅屋,先前倒也快乐,可每日都是与她种谷编麻,太多琐碎,他渐渐有些乏味了,还想念起先前随处冶游的大好时光。
那日傍晚,她又催他明早将谷拿去山外换些农具,他才顺口说出了那句“你真是不懂情爱,没有趣味!”的话来。他记得当时,她的脸僵了一僵,捏着袖角许久没有说话,他有些后悔,却说不出那陪礼的话。
第二日清早,她尚没醒转,他本想按她所说将谷拿去换了,哄她高兴,可兄长们却前来找到了他,将他绑了回去……
兄长们教训他说,让他找些神女仙娥尝尝情爱,却并没让他去与个凡女做长久夫妻……
一年之后,他终挣托了兄长们的禁锢回去找她,山谷中的茅屋却已不见她的身影,他心慌意乱,四处寻找,从那些飞鸟口中,他才听说,她被绑上祭台,本要活活烧死,熊熊大火中,她浑身却散发出阴寒之气,眼珠泛出血亮之光,指尖蔓延出银亮的长爪……
……
凤艽凝着她熟睡时还微蹙眉头的模样,若当日不离她而去,她也不会成了后来人神共忌,出离天道的山鬼,抬手小心翼翼的轻抚过她的眉心,两千年来,他早发觉那情爱的趣味就是能守着她,护着她,哄她开心,期盼的也不过是能再与她做一对平凡夫妻,可是若她想起他就是当初的少年,还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
孟姜一觉醒来,又是日上三竿,正想寻点饮食打发一下胃肠,阿复奔来,挤眼笑道:“先生答应给小公子、小公主们讲一讲学问,王后让老奴来请公主一同去听!”
孟姜捂额,虽说她字都认不周全,的确丢脸,但让她一把年纪混在一帮小娃中傻不愣登的听讲,那老脸又往哪里安放,况且,昨日还对凤艽说出那番拒婚的话来,他此时必定还在气中,还是不要见他的好。摆了摆手,便要拒绝。
阿复又垮着老脸,道:“王后交待老奴定要将公主请去听讲,说先生才貌双全,如神仙般的人物,与公主又已定下婚约,便要好生相处……王后眼下身怀王子,担忧得吃不好睡不好的,老奴看了都着急……”
孟姜摁了摁额角,她这位“王嫂”担忧她婚配也不是一日两日,眼下好不容易凑合了她和那位“莒国国君”,若是不去,“王嫂”怕是真要吃睡不好,担忧出个长短来……
……
园里摆了数张小案,端整的坐了几排,除了熊怀的公子公主,便是那些贵族子弟,平素不曾见得这么齐全,眼下一股脑的叫她姑母,听得她很是头疼。
凤艽今日着了件大袖广袍,微风中,袍袖轻扬,越发显得容颜俊逸,仙气逼人,见她前来,便是微微一笑,道:“公主能来,甚是荣幸!”
这一笑,孟姜脸更有些挂不住了,本以为他应当尚还在生她的气,此时却笑得这般大量,倒显得她是何等的气量狭窄,眨眼笑道:“客气,客气,先生真是懂礼……”
凤艽见孟姜笑意,她这般态度便是并未认出他就是当初那少年,暗暗轻舒口气,笑道:“那今日便讲一讲‘礼’吧……”
“礼”孟姜自是没有兴趣,听得几欲磕睡,忽瞥见熊榄那小崽子的随侍贼头贼脑的潜了来,在熊榄耳边耳语两句,小崽子便是咧了缺牙的小嘴,欢喜起来。
孟姜额角一跳,莫不是趁她不在,又去寻了赢巳的麻烦,这还了得?也顾不得凤艽尚在口若悬河,起身便要朝那囚院而去,起得急了,还无意打翻了案上一只陶碗,及地碎响,她顺手去拾,食指顿被割出一道口子……
凤艽骤然一惊,暗道了一声“糟了”……
凤艽丢下手中简牍跨步上前,握了孟姜右手,见只是划破浅皮并没沁血,这才轻舒了口气。孟姜若是受伤见血,很可能会激出她周身鬼气,若是亮出了那骇人的鬼爪来,那还了得。
凤艽暗有些后怕,捏住她的手也不由更紧了些,蹙眉责备道:“行事不能小心些,伤了怎么得了?”
众目睽睽下,一个“先生”公然握住“王妹”的手,暧眛关切,画面甚美,一个缺门牙的小公子说话漏风的道:“先生,这是什么礼?”
孟姜有点幸乐祸的斜睨凤艽一眼,看你这假冒的先生怎么误人子弟。
凤艽倒很沉着,反将孟姜的手执起搁在心口,道:“先生已与公主定下婚约,这便是要‘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之意啊!”
众小娃摇头晃脑似懂非懂,孟姜不敢磨蹭,匆匆朝那囚院而去……
院门果然大开,而屋中却有响动,奔进一看,便见赢巳面色惨白的绻在榻下,浑身颤抖,嘴角还浸出血水来……
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孟姜抬手替他捧住嘴角,问道:“这是吃错了还是挨了打?”,是毒发还是内伤,要弄清缘由才好救命。
赢巳眼眸半开的望着孟姜,牙关大叩,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一同跟来的阿复倒是机灵,连忙去找医人,可催了数次,医人们都寻了各种理由推拒不至,一个个在宫中游走久了,自然都贼精得很。赢巳这病只要敢去搭了手,治不治得好,都是得罪了熊榄那小魔头,那以后哪还能有顺畅日子?
阿复无奈,都在宫中行走,这个中苦楚,他自是比谁都清楚,只好抹着一头大汗,去宫外找了个穿城过街的游医,有甚与无,救命要紧。
游医是个干瘦的老头儿,一身皱巴袍子打着层层叠叠的补丁,胡子拉茬,模样邋遢,抖着胡子诊了半晌,连道了数声,“惨,惨,惨……”
这便是游医治不好病的说辞了……
阿复挤着脸便要将老头儿赶出去,孟姜却是摆手,这老头儿看似邋遢,但身上却有丹药的气味,想来应是个求仙修道之人。
阿复着急得很,这赢巳是秦国质子,死了便给了秦国出兵发难的理由不是,跺脚催促道:“我叫你一声老神仙,好不?劳烦快些治,治不好我好找别人,你可知道这是秦国质子,死了便是麻烦……”
“秦国质子?”
老头儿闻言眉毛胡子都颤了颤,又掰过赢巳的下巴细瞅了瞅,道:“他七窍半通,先前是个傻子,没说错吧?”
这话一出,阿复都拍掌由衷道了声神医啊,催促着快开个药方。
老头儿却叹了一声长气,道:“我并不是神医,不过是我先前云游到秦国时,曾听说有种蛊术会让人体弱痴呆,此后清醒了,也会时不时的吐血颤抖,成为废人,跟他的情形一模一样!”
孟姜眉头一跳,原来赢巳先前痴呆不过是被人下了蛊,可是是谁那般歹毒?
老头儿也难了脸色,有一下没一下的替赢巳胸口顺气,惹得孟姜也叹了声:“真是个苦命的娃啊!”,看向赢巳便更多了几分怜色。
“公主真是担忧得紧啊!”
门口悠悠轻笑之声,凤艽抚着衣袖风姿飘逸的步进屋来,带起一片淡香微风,看得那游医老头儿的嘴半张着合不拢,喃喃惊道:“神仙!”,拔膝便要下跪。
凤艽抬袖示意老头儿闪身一旁,悠然的道:“我不是神仙,只是个通些法道的半仙!”,瞥了赢巳一眼,抬手触了触他的额,悄然化出一颗黑丸来,顺手便粗暴的塞进了赢巳口中,一抬他下巴,便顺下了喉去。
黑丸下腹,赢巳抖得缓了些,微微能够讲话,道:“多……多谢先生……”
“不必谢我!”
凤艽傲然抚袖,扭头看向孟姜,目光抖然温润,还顺手扶了扶她插在髻间的凤钗,笑道:“我不过是身为公主未婚夫君,想替她分忧罢了!你要谢便当谢她!”
孟姜扯着嘴角一瞥凤艽,他这两日说话尽是胡绉,但却动听,真是难得。扭头见赢巳嘴唇又有些抖,忙让阿复端来碗热汤探过热凉,这便举勺一点点喂给他,好奇问道:“是谁给你下的蛊?”
赢巳淡看了她一眼,便将头扭向一旁,阖了眼眸,不再说话,模样尽是苦涩……
孟姜觉着无趣,不再追问,抬眼见凤艽不知何时已然离去,刚才之事还是要谢他才是,便是寻了出去,绕了几道廊,终是望见那池畔廊中立着那飘逸的身影,长身玉立,微风卷袖,即便是在凡尘俗景之间,也脱俗得那般亮眼,不过,却少有见他如此安静的模样,眉宇微蹙,仿是若有所思。
孟姜微怔了怔,正要上前,却见一个肥圆的物什从廊那头滚向他去,定眼一看竟是熊榄那小崽子……
熊榄仰头看着凤艽,肥脸上是平时绝见不到的乖顺,肥爪子轻扯了扯凤艽的袍角,道:“先生,先生……”
凤艽回神低头,认出这是那常与孟姜作对的那小崽子,可与一个小娃做什么计较,肃色打发道:“回去背书吧!”
熊榄又乖顺了些,战兢道:“我娘亲让我带这个,来请先生去宫里给我讲学问!”,说着伸着肥短胳膊将揉捏在手心里的一块帛帕子递上来。
凤艽很是嫌恶,本不欲接,可无意瞥见那帛帕中包着一根青色的羽毛,眉头便是微微一皱,俯身将那羽带帕拿了过来,淡道了一声:“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