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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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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半日,正是日落之时,夕照淡红,山脚下果有个简陋的驿站,栓着几匹瘦马。驿卒们倒也有些见识,一见凤艽这张俊脸与非凡气度,不待凤艽亮出印来,便激动道:“呀呀,看先生姿容不凡,定就是丞相说的那位好友!”
凤艽点头含笑,驿卒们连忙收拾出一间最好的客房,将那毛糙硬席正面反面都抹了个干净,只是瞅那跟在凤艽身后的小黑,怯怯商量道:“先生啊,嗯……这,这黑狗看着挺丑挺凶的,能……能绑一绑……”
一听说它貌丑还要上绑,小黑立时呲牙,吓得驿卒连呼了两声“老娘”。凤艽哭笑不得的拍拍小黑的头,对驿卒们道:“我将它留在我房中,你们不要擅靠近,它绝不会伤人!”
驿卒们诺诺的应着,贴着墙皮挪了两步,飞般的跑了,小黑将头搁在前爪,低糜的趴在屋角,下巴搁在爪子上,扁嘴嘀咕:“怎的都说我丑?”
“哪里丑?小黑这是长得威风!”
孟姜从玉人中飘出,扬起些凉气。小黑耳朵竖了竖,露出白森森的犬牙,欢喜的摇着尾巴打了个滚,险些打翻了那搁在案上的玉人。
幸在凤艽抬手接住,悄瞥见那玉人上已起了道浅浅的裂痕,暗暗心惊,看来这玉人也坚持不了太久,若是再不将孟姜真身找回,孟姜的魂魄也是固不住的了,从包袱中拿出些香草燃起熏芳了下屋室,对孟姜柔声道:“定累坏了吧?”
孟姜暗笑她一只鬼魂,没有肉身所累,哪有什么累与不累,倒是见凤艽脸上尽是乏倦之色,道:“你快让驿卒给你备些热的饮食,吃了早些歇着吧!明早还要赶路!”
“不必那般麻烦!”
凤艽悠然笑着从包袱中摸出艄公帮忙准备的粗饼,和着凉水顺进了肠胃。
这让孟姜看得心酸,好好的东君正神,却为了她沦落到这般粗食凉饮的地步,扬袖飘起些凉气给他扇了扇风,道:“你先前伤未痊愈,吃这些怎么能行?”
凤艽抬眼凝她,一本正经的道:“凡人有说秀色能餐,我眼下不就是这种感觉?”
“啧啧啧……”
孟姜扯着嘴角白他一眼,正想揶揄他两句,倒听那窗口飘来咽叹之声:“东君落得这般地步,小神都看不过眼了!”
能动不动便这般凄切的,天地诸神中也只有这大司命老头儿了。
许久不见,老头儿的胡须又续长了半尺,但姑摸着近来神职劳心,瘦了两圈,老脸看着也比先前多了好些褶皱,苍老了百八十岁,抹着老泪向凤艽行了个礼,道:“这些日子,东君不在,这天上的日头都晦暗无光了呢!”
这老头儿拍马奉迎的本事真是无神能及,凤艽抚袖淡笑:“我已不是东君,大司命不必再如此客气。再说,这段时日的日升日落,准得不差一丝一毫,比我尚在执职时清明多了!”
“才不准呢,比以前天明至少早了半个时辰呢!嗯,半个时辰……”
小黑窝在角落啃饼,挂着满嘴饼渣随口插嘴。
大司命老头儿这才瞥了眼那蹲在角落的一团黑物,老泪未干的脸色便如那乌云蔽日,阴沉阴沉的哼了一声。
凤艽抬手替小黑拭了拭嘴角的饼渣,道:“是我以前懒散,才让天明得晚了!”,以前希望日头晚出,他能多个一时片刻的留在鬼山陪着孟姜,那日出天明便也总是没个准头。
凤艽既是说了这打圆场的话,大司命老头儿自是端出一副神仙不与小妖计较的表情,只是看着凤艽手边的饮食又苦了脸色,叹气道:“唉,东君如何能将这些粗食入口?东君这又是何必呢?”
“粗食养人,很是有味!”
凤艽倒是自得其乐,凡间的粗食虽说味儿糙,但却魄有人情味。可老头儿自是半点不信,端肃的道:“小神也做过人,这人间的粗食,小神千百年前可也是尝了个遍的,苦得很!不堪回首啊!”
“呀,原来你也是个人?原来你是做了神才看不起人的呢?”
小黑又无心的插嘴抢话,倒噎得老头儿老脸红了又白,终是忍无可忍,板着老脸握拳抗议:“东君,能不能将这一鬼一妖赶出去,让小神能好生传达天帝的神意!”……
天帝的神意?莫不是回心转意要让凤艽重入神籍?
不待凤艽开口,孟姜忙呵呵笑着领着小黑出了门去,还让小黑抬了前爪替他们将房门掩上。惹得小黑扁嘴不满:“有什么听不得的?神仙了不得啊?”
孟姜白它一眼,语重心长的道:“小黑啊,你要长进,好好修炼,将来没准也是能成仙的!”
小黑头却摆得欢快,吐舌哈了哈气一脸不屑,道:“我才不想做神仙呢,我就喜欢在我们山头,做个山大王!”
“山大王?”
孟姜偏头思量了一下,呵呵笑道:“倒也还是很有志向。我们还能时不时下山打个劫什么的!”
大司命在屋中听见,抖了抖须,老脸有厌恶之色,道:“东君你听,你两千多年费尽心神想将那山鬼导向正道,还为她丢了神籍,可她却没有半点向善之心,还是一身的邪戾!”
凤艽淡笑一声,道:“她不过随口一说,哄小娃娃罢了,你也当真!你有什么话快些说吧?”
大司命连忙正了神色,瞥了眼屋口,神秘兮兮的轻声道:“天帝一早还向小神问起君上,言下之意,若是君上能有悔过之心,甘愿舍弃那山鬼,便可保君上……”
“够了!我已说了绝不会舍她!”
凤艽面上浮起怒色,低声喝止,断然绝决的挥手道:“你回去吧!我也困了!”……
大司命讨了个无趣,很是悻悻,又再硬着头皮劝了几句这才扯了棉花云头而去,走前还不望用眼风给了孟姜和小黑一计白眼。
小黑此时已是盘在屋檐下靠着墙根睡得甜熟,鼻头吸吸呼呼的冒着泡儿。孟姜倒是瞥见了大司命老头儿那计不善的眼色,可那老头儿既还是敬着凤艽的,便也没有什么可以计较,这般想着飘进屋中,见凤艽脸色倦色甚浓,扬起一片鬼气掩好窗户,道:“还有半宿又要天明,快些睡会吧!”
凤艽顺从的拉了被子躺下,凝着孟姜笑得一脸欣慰,道:“也会关心我了!”
这话说得听来甚酸,这两千多年来似乎真是没有对有过软言甜语,孟姜扯着嘴角,瞥他道:“被只鬼盯上,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哦!”
凤艽淡笑了一声,从被中抬出手将那搁在案上的玉人小心拿过搁在心口处,笑道:“鬼迷心窍便是这么个说法了……”,那玉人的凉意袭来,他很快便是阖眼昏昏睡去,只是手间还紧紧捏着那玉人,做梦也不敢松动。
孟姜在旁望着那张熟睡的俊脸,兴许是因鬼耳清明,刚大司命的话她也依稀听得一些,那意思是说只要能将她舍弃,天帝还是愿对凤艽枉开一面的。难怪先前那“老神仙”会说什么一断一顺的话来……
想到此,孟姜微叹了声气,近来竟也常想叹气,见凤艽眉宇不展,想是睡得并不踏实,转身想要将那案头灯火灭了,让他睡得好些,哪料灯火刚熄,凤艽却骤然惊醒过来,脱口急喊:“巫儿……”
“巫儿?”
孟姜莫名的将凤艽望着,道:“你是在叫我?”……
凤艽回过神来,暗有些慌乱,忐忑刚那一时的脱口。许久以前,孟姜尚在幼时,她族中的老巫因卜她不吉,便让她起誓一生伺神,不得婚嫁,她的母亲便唤她为“巫儿”,若她想起,她是否会清晰想起那些族人欺辱她的过往而重生鬼气杀心,含混道:“你不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你的小名……对,小名……”……
“小名?”
孟姜揉揉有些微跳疼的额角,恍惚的道:“哦,我兴许说过吧!”
凤艽轻舒口气,却也再无睡意,索性起身整好衣袍,早些出门赶路。驿卒很是殷勤,指着那外头栓着的一干瘦马,道:“先生随便选,看上哪匹,便帮你套车。”
那一干马匹大都瘦骨嶙峋,定是熬不住远路,左挑右选好歹选出一匹四肢结实,关节健壮的,道:“就它吧!”
话音刚落,却听前头道口传来冷冷喝声:“这里的马巳公子都全要了!”
凤艽抬眼,只见那幽淡夜雾中,走来一众人影,为首的一身黑袍,正是赢巳,想是刚从那河中被打救而出,发间袍上还带着些潮湿的水气,而他身后跟的正是那“老神仙”和先前那众船中的壮汉。
有“老神仙”出手,赢巳必能平安,这也在凤艽意料之间,客气笑道:“巳公子大难得生,是大贵之人!这些马匹便让给巳公子了!”
赢巳脸色惯常的苍白病色,但神色间的阴冷却不曾见,正眼也未看凤艽一眼,转头对驿卒道:“去想法备辆大的马车,我稍后要运棺回咸阳!”
驿卒们诺诺应声,可悄瞥见那众壮汉抬着的一物就是心惊哆嗦,那抬着的……分明是张朽面儿的棺材,裂开的木缝间还浠浠的滴嗒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