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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血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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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旧病复发,昏死不醒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也传到了藏身在“云楼”中养伤的郑福儿耳中……
云叔将饭食搁下,忍不住叹了数声气,对郑福儿道:“燕王是个好人,若不是出生皇家,也不会这般命途坎坷……”
郑峰看了云叔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多言,扶起仍手脚不麻利的郑福儿,端过汤羹喂她吃下,低声安慰道:“爹爹不是得到那龙珍了么?定也可以用来救朱桐的……”
郑福儿黯然了几日的双眸顿时一亮,是啊,怎忘了有那龙珍能治?可是在爹爹看来朱桐是仇人之子,这该怎么跟爹爹开口,才能求得他救一救朱桐?
可不待郑福儿前去开口,许捻已是又跪在了郑赤面前,求他施些许龙珍。郑赤此番闻言倒难得的没有发怒,只是冷声道:“你去对那胡贵妃说,若想保住她儿子的命,便让我尽快听到那朱长贵驾崩的好消息!”
这倒也是理所应当,蓝家百余冤魂自是要用那皇帝的鲜血才能洗刷,而皇帝身居深宫,近年来疑心也越发重了,就是近身的宫人都难准确得知他每晚就寝之处,所以想行刺皇帝便也难上加难,而能要他性命的怕也只有那胡贵妃了。
这要命的话到了胡贵妃耳中时,胡贵妃跪在观音像前沉默了半晌,苦痛阖目道:“十三年来,我一日安稳好眠,欠下的命债,我就知总有一日是要还的!”……
秋雨稍停,夜色如水……
胡贵妃十三年来难得的换上了贵妃的华服霞帔,做了满桌的菜肴,可她却不确定她如今这副枯槁病体还能否候到皇帝的到来。
十三年了,她容颜早衰,华发尽生,她在这深宫中搭出这间如她老家的朴素小院,只因她最初认得他时,他还不是九五之尊,还没有那成群的妃嫔,他只是在那一夜行军路过时敲了她家的院门时,问了一句:“姑娘,我们是前去灭寇的义军,能不能给口清水喝?”
从此,那个男人的命运便也成了她的命运!他说凉国公要反,他说要她下药,她就真信了她那已坐上了龙椅的丈夫真的只是打算废了凉国公的武艺,收了蓝家兵权,却万没想到那个中秋之夜,他将蓝家一夜灭门。
染上血腥的人生,她以为吃斋念佛就可自我救赎,可当那日品嬷嬷告诉她说郑福儿就是蓝小九时,她心悸慌张,她害怕郑福儿有朝一日得知了她当年恶事会牵怒她的儿子,便是听了品嬷嬷的计谋对郑福儿也下了药。
可她没想到那般警觉心冷的郑福儿竟会那般信她,毫不防备的吃下了她给的糕饼,更没想到,她的儿子会因此气血攻心,旧疾复发……
……
时已过三更,那大开的院门口仍是没出现皇帝的身影……
胡贵妃脸上倒无哀色,只是垂目对品嬷嬷凉凉道:“不会来了,将饭菜收了吧!”
转身挪步回屋,刚步上台阶却听院口传来低冷之声:“十三年来,你第一次说想见朕一面,朕若不来,你不是会很失望!”……
胡贵妃拢在袖中的手一紧,缓缓抬手轻扶了扶髻间的一只金凤钗,这才仪态端整的含笑转身,道:“皇上不来,臣妾也不能失望!”
皇帝目光并未看她,只是看了下那些桌上色香俱全的饭菜,道:“还真是许多年没吃过你做的饭菜了,今日真的想尝尝,可是,你说朕还能吃你做的饮食么?”
胡贵妃脸上强撑的笑意凝滞,这言下之意是说她这饭菜中下了不干不净之物,转而又凉凉的笑了一声,摇头道:“不能,自是不能的……这一桌饭菜是我做给我的丈夫的,而不是给高高在上,妃嫔成群的九五之尊!”
“你……大胆!”
皇帝刹时气结,可却没想到这个从来乖顺的女人会忽然对他说出这等话来,正要抚袖而去,却见她单薄的身子如片落叶般随风而逝,向后仰倒,而她的唇角沁出一片乌红,那是中毒之人才有的颜色……
“传御医!”
皇帝惊愕的将她扶住,见她奄奄一息道:“不论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要害你,因为你是我深爱的丈夫,是我儿子的父亲……蓝家的命债就由我来偿吧,只求你看在桐儿是你儿子,救救他……见了我的人头,凉国公当会消些恨意施些龙珍……求你,求你救桐儿一命……”
皇帝浑浊到已干涸的眼目沁起泪花,将她紧拢进怀,颤声道:“不必你说,我也会救桐儿,一定会救……我儿子虽多,却也只有桐儿是我心爱之人所生!”
“心爱之人……”
胡贵妃唇角微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道:“可是若有来生,我必不愿再遇见你,必不愿那晚给你开门,给了你一碗水喝……”,两行清泪落下,阖上的眼眸再没睁开……
……
过了许久,皇帝才将已然冰凉的胡贵妃轻搁下,面无颜色的道:“以皇后之礼备丧!”,扭头瞥见那跪在门前假惺惺抹泪的“香梅”时,招她进前,掐起她的下巴,道:“朕记得你是胡贵妃的侄女,可你先前却来对朕说胡贵妃想害朕?”
“香梅”惊了一惊,梨花带雨的道:“奴从小仰慕皇上,对皇上一片忠心……”
“很好!忠心!”
皇帝冷笑着抚过她脸的大手猛然卡住她的细颈便是一拧,道:“朕最心爱的女人死了,朕怕她寂寞,你下去伺候她吧!”……
看着那如同一瘫烂泥的“香梅”,品嬷嬷却是嗔目,道:“这等贱人才不配去伺候贵妃!”
品嬷嬷说毕,拿出早准备好的药丸要以死殉主,却见皇帝鹰目骤然锐利的刺向她来,冷声道:“你这贱婢还得活着,前去燕王府,在桐儿醒来后对他说,他的娘亲是被郑福儿,不,应该是蓝小九害死的,明白了?”……
品嬷嬷愣了一愣后,顿时了然了圣意,皇上这定是有意传位给燕王,所以不愿燕王对那“恶蛟”还有执念,而燕王孝顺,若认为郑福儿于他有杀母之仇,应当只会对郑福儿只剩恨意了才对,为了燕王前途,品嬷嬷自是磕头应承……
皇帝又回头看了眼那已然冰凉的胡贵妃,从她髻间取下那枚金凤钗轻抚了抚,这是他当年娶她时送给她的,曾许诺要封她为后,可她活着这么些年却是未曾实现,人人都说君无戏言,可他对她却满口都是戏言,也难怪她说来生都不再想遇见他。
皇帝浑浊的眼望了眼那隐在云头中的月亮,中秋过了,这月亮又要开始残缺了,那十三年的仇怨是该了结了,“蓝渊,十三年了,朕老了,忽然也想见见你已是什么模样?”……
……
一片荒野,乱坟遍布,黑鸦声声……
“没想到你竟然敢孤身来见我?”
郑赤将数一碗酒水倒在那湿臭的泥地,这里埋着他蓝家百余口的残骨,埋着他十三年的恨意。
皇帝凉笑一声,自顾自的斟了一碗酒饮下,道:“来见一见当年一同戎马争战的兄弟,有什么不敢的?”
“兄弟?这当是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了!”
郑赤顿时大笑起来,笑得目光都带起了血色,抽出那血光莹莹的赤龙刀,目光一凌,道:“有灭人满门的兄弟?”
赤龙刀的刀光映着惨白的月色,散发出血红的耀光,刺得皇帝浑浊的双目一阵微疼,可却毫不气短的道:“你敢说你当年没想过谋朝篡位?没想过置朕于死地?你先不当朕是兄弟,朕又怎能不灭你满门?”
郑赤的眸光泛出异冷与赤龙刀的刀光辉映,怒恨道:“我蓝渊若是想要那皇位,当初会助你坐稳江山?我戎马争战,求的只是马革裹尸,我蓝家数条男儿,不惜性命,死于沙场,守的难道不是你的江山?我甚至因着巫医几句话,便不惜用我女儿为药引救你儿子小命。我这是想谋朝篡位?我这是想过置你于死地?是不把你当兄弟?”
皇帝浑浊无波的眼底泛起一缕涟漪,嘴唇抖了抖,片刻未说出话来,道:“那算是朕……算是我错怪了你,如今桐儿病危,算我,算我求……求你拿龙珍救一救他的性命!”
这番求人的话,皇帝许多年未曾说,说得异常艰难,郑赤自然听得也很艰难,指着那无碑的荒坟冷笑道:“一句错怪了,就算是还了我蓝家百余口性命?”
“一句话,自是不够的!”
皇帝凉凉一笑,忽从袖中抽出那枚从胡贵妃髻间取下的金凤钗,扬手便刺进了自个心口,艰难道:“将我夫妻二人的命都还给你,可够换你的龙珍救我儿子一命?”……
郑赤看着那被血水沁透衣袍的皇帝,面色深冷的道:“你果然与平常人一样贪蠢,才会信那外海有龙,龙心有珍,食可长生?”,又扬唇一声冷笑,“我忽然不想要你的命了,就让你如一个废人般活着,再好好受一受这至亲一个个离你而去的人间悲苦!”
皇帝惊震,骤然明白那外海有龙的传言定是郑赤刻意放出,目的就是要引他注意外海,心生招安收编之心,这样他蓝渊才可能一步步回到京城。而蓝渊想报的仇血的恨,定不只是要将他这皇帝的自尊践踏在脚下,想来那朝中定也遍布了蓝家多年前就开始暗中培植的党羽勇将,这下一步便是要夺他的江山吧。
不愧是蓝渊,心机深狠起来,无人能及……
……
这一切,都落进那乱坟后藏着的郑福儿耳中,用力阖了阖眼,竭力遏住那沁出眼角的泪,原来世间真的没有龙珍,那朱桐定也命不久矣了。
郑福儿撑着那尚没复原的身子快步朝燕王府而去,她忽然很后悔,若早知他那般短命,先前便不该浪费了那些相处的时光,她就应当好好待他,如他待她那般真心……
刚走到燕王府后门时,却是被一只老手拽住,侧目一看,这不就是先前朱桐被她掳走,那个到她帮中送信的胡老儿?这老儿想来也是听说了朱桐病危,赶来见朱桐最后一面的吧?
可胡老儿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郑福儿诧然不已,见胡老儿抹了把老泪,道:“若王妃愿意,燕王其实是还能救的!”
胡老儿又吸了吸鼻子,道:“王妃定也该知,当年胡贵妃就是用换血之法保住了王爷的命……小的不才,这法子正是小的想出的……”
郑福儿打量这胡老儿一眼,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胡老儿就是当年设法救了朱桐的那位精通医术的高人,问道:“你是说,眼下只要有与他相合的血,也是可以再换血救他的?而我的血就可以?”
“王妃的血就难得的与王爷体质相合!”
胡老儿连连点头,可是脸又难了难,道:“不过,小的不想说谎。王妃眼下也毒伤未清,这换血之法兴许会要了王妃的命,就算佼幸不死,这一身筋脉也会尽断,成为废人……”
“不必说了!救活他就行了!”
郑福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朝燕王府后院而去,可手触到院门时,又转身看向胡老儿,凉声道:“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一是,不要告诉他是我救了他。二是,若我佼幸没死,你也要给我一刀让我死个痛快……毕竟我不愿他死,我也不愿做个废人!”
胡老儿愣了一愣,老泪两行,骤然跪地,磕头道:“燕王将来定会是个贤明之君,小的在此替黎民百姓谢过小九小姐大恩!”
“小九小姐!”
郑福儿仰头止住将落的眼泪,是的,她是蓝小九,曾许婚给他的蓝小九,他说他可能前生就是座石桥,等了她五百年又五百年,她又怎么能不为他驻足停留?
……
天色将明,月色尚未沉落,日头却已从东方而升,映得她全身一片血腥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