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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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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彦一如往日,素衣乔装来我丞相府饮酒对诗,我则坐在案侧听着他们高谈风月。
建彦先起一首,犹自吟来:“缭墙深院花飞絮,石亭玉台水流曲;春风万里云拂尽,花落叶散何处去。”
这一诗砌得极是工整,庭院春色美怡人,我心下暗喜,垂眉间暗暗瞧了建彦一眼,只觉耳根滚烫,忙端起茶盏掩面啐了一口。
盏未落,爹爹也应了一诗:“寒江孤舟渺无烟,波光碧云天水连;逆风转舵逐浪去,穿山越水一线天。”
冬日江中美景是点到了,意境也有几分,可诗词的工整和韵律那是最最讲究的,显是建彦的诗吟的好。我急急推爹爹辩道:“爹爹,对的不好,爹爹输了。”
“好好好,是爹爹输了,三殿下风姿卓越,老臣甘拜下风。”爹爹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举杯自罚。
建彦抱拳恭谨道:“丞相大人承让了。”
“今日老臣有些累了,再对下去只怕是更加不堪。”爹爹起身对我说道,“雪妍,替爹爹招呼殿下,我进屋去打个盹儿。”
饮酒对诗确是风雅,但陪建彦玩闹才是我真正所想。爹爹素来谦卑,与人打赌争论什么的,若是输了,也不蛮理,只会找个台阶离去,尤是那吟诗对词。
今日与建彦对诗,亦是如此,故而爹爹对得不好,我便直直道来。
趁爹爹进屋,我拉着建彦去苑中赏花,指着一树桃花问他,方才的“缭墙深院花飞絮”一句,与这满地桃花相比,哪个较为精妙?
建彦对我含笑道:“诗词再美,怎又敌得过这活生生的桃树,当然是这桃花好看。”
说罢,伸手从我头上摘下一瓣淡粉桃花。那指间触碰到我发上时,顿觉如饮了醇酒般,脸面滚烫,心下怦然,忙垂睑收目。
“妍儿,这桃花再美,也不及你的万一,你可愿做我的王妃。”只听建彦细语柔声问道。
我羞得无地自容,掩面转身向那株桃树奔去,却故意放慢步子,娇喊道:“这就要看殿下是否追得上妍儿了。”
风声籁籁,没跑几步,只觉身后一双大手环在我的腰间,片片桃花自我二人头上纷纷落下。
“这么说来,妍儿你可是答应了?”建彦在我身后抱着我,腰间不松反紧,感觉心脏快要呼出,只点了点头,怕转身给他瞧见自己这般窘相。
“你可是真答应了?建彦只会成日饮酒对诗,无半点皇权,你还愿意?”建彦似是有些不自信,复问了我一遍,话音中已无方才的雀跃之喜,听得更让人有些哀伤。
我不要他做什么太子,更不要他将来做皇帝,这些我都不在乎。
只要他一心待我,做一对逍遥夫妻,又有何不好呢?
闲来赏花赋诗,吹箫抚琴,执子对弈,岂不快哉!
“花落叶散何处去,鹣鲽情深无所欲。”建彦接着方才与爹爹的尾句,又吟了一句。
我听了足是悸动不已,再无半分抵抗之力,倚在他的怀着,默而不语。
“要不今日我便向丞相大人提亲,你看如何?”细语绵软,吹得我耳根直痒。
心中虽是一百个愿意,可我尚未及笄,他也未行冠礼,哪里好嫁得他做王妃,假意嗔道:“今年我方十二,还要行了笄礼,才好出阁,你这般猴急是作甚?”
建彦将我松开转过身来,俨然道:“是建彦欠虑了,那我便等妍儿三载,到那时,我必亲自登门向你爹爹提亲。”
那双眸子莹澈如水,映出我那羞红的双颊,窘得手中湿汗涔涔,一转身便向跑屋里跑去,边跑边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个儿上门提亲的道理,你这个大呆瓜!”
桃花树下,春风拂面,繁花飞絮,私授终身。
当日的一幕,我又怎会忘记?
建彦,你在哪里?你可曾还记得桃花树下许过的诺言!
蓦然惊醒,骄阳晃眼,我伸手遮目,却是发现额头上满是湿漉,汗珠顺我脸颊直往下淌,原来只是虚梦一场。
玉莺拉开帘幔,取了手帕在我脸上拭汗,道:“小姐,可是又在想念三殿下了?”
我恍惚许久,梦中建彦那张俊脸是这般的真实,当日的情景尤在心中久久回荡。
若是一直在那梦中,该有多好。
可梦毕竟是梦,终有醒来的一日。
现今宫内,大皇子建彰为前皇后所出嫡长子,前皇后生前就已被册封为太子,气焰嚣张,一有不顺,便拿太监婢女出气,打得皮开肉绽那已算是好的,死在那板子下的冤魂怕是不计其数了。
我去宫中找建彦玩耍时,就曾亲眼所见,一个新入宫的小太监,因不懂规矩,只新茶旧茶不分,拿错了茶,便当着众人的面,在御花园叫人将他投入池中。
那小太监看似懂些水性,本能地想要游上来,结果被建彰拿了挑萍的杆子,硬是把他摁了下去,还没冒几个泡来,便看见那小太监直挺挺地浮在了池塘里。
我正要为那无辜的小太监鸣不平,却被建彦拦下,拖着我快步离去,只道:“太子蛮横,莫说你是丞相之女,只怕是丞相大人也未必放在眼里,万不可生事,徒生祸端。”
一个新来的小太监,分不出新茶旧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顶多遭一顿板子就好,何苦要夺人性命。
太子只仗着皇上的恩宠,便作威作福,如此草菅人命,可见其心之歹毒。
二皇子建斌是当今皇后所出,皇上对皇后宠爱有加,太尉马德庸又是皇后的胞弟,与爹爹和赵无碌并列三公。建斌能文能武,深得皇上器重,只可惜皇上始终对于前皇后念念不忘,贤德胜于太子千万,终究还是个二殿下。
可那建彰仍是不肯罢休,竟没一点将两位皇弟放在眼里,时不时对二人大呼小叫,尤是建斌,频频在皇上面前说他的不是。皇上见了忧心,又不忍责备,常常将建斌叫去祠堂罚抄训诫,避开太子,也好图个清静。
四皇子建瑞,为孙美人所出,如今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儿。多年来后宫一直无所出,难得添了一位小皇子,皇上对其母子甚是恩宠。
只一呱呱学语的婴儿,其地位也远超建彦。
建彦在宫中的日子也是举步维艰,如今远隔千里,又折损了大半的宦官,身边靠得住,有点本事的,也就罗鹊一人了。可她纵有三头六臂,也不过是个婢女,哪里敌得过大权在握的太子建彰,也不知道建彦眼下处境如何,直叫人心忧。
我起身问了玉莺时辰。玉莺道是晌午,这才发现,我竟已睡了足足十个时辰,把这十数日来的眠全给补了回来,顿觉身子有些酸痛,便让玉莺替我更衣梳妆。
我望着铜镜中人,感觉好是面生,有些不敢相信。眼睑微黑似染了清墨,脸颊清瘦苍白,看不出有一点儿血色。
正发愣时,玉莺问我要篦什么发髻。
身处这武威侯府,承想也不会有人愿意见我,我只道,云髻便好,稀松寻常,篦得也快。睡了许久,真想快些站起来走动走动。
玉莺特意为我描红涂脂,好让我脸上看起来有些红润。
秋风瑟瑟,幽幽桂香,金灿遮芒,馥郁芬芳。金桂树下一地金黄,细细金花随风飘荡,我信手抓了一朵拂到身前的桂花,凑到鼻下闻了闻,香气沁入心脾,顿觉神清气爽,惬意地伸了伸懒腰。
“小姐,深秋了,外面风大,还是先进宫里罢。”不知何时,谨佩已站在我身后,将一件氅子披在我身上。
我回头见她正端着一盘桂花糕,指着身前的桂树问道:“西北苦寒之地,风干沙烈,这桂树从何而来,又怎能栽活?”
谨佩回禀:“小姐有所不知,桂树性温怕寒,是事实。可金桂宫位于姑臧城的龙心所向,得上天庇护,地脉温湿,唯此宫能栽活桂树,故名金桂宫。”
难怪我只着单衣丝毫不觉得寒冷,原来是这缘故,打趣道:“那这桂树又是哪里来的,总不见得是侯爷从京都叫人扛过来的罢?”
谨佩也是从其他下人口中听来,说这桂树不但是高翔派人一路从京都搬来的,而且还是他七年前离京时,亲口向皇上从上林苑里讨来的。
栽满了各宫,唯有此宫能存活,且枝繁叶茂。觉得奇怪,便到处找人来问,途径城中的一位风骨道人说出了此中玄机:“此地古之火正,食于心,心为大火。”
高翔重酬道人之后,便命人制图拓城,取天罡北斗正位,依盘龙之姿而建。并改宫名为金桂宫,由谨佩一人每日料理桂树及宫内打扫,其他人等一概不得进入,以免冒犯地下的龙怒。
“既是侯府重地,为何让我独居于此宫。如此尊贵之地,不应该是侯爷或是王妃居所吗?”听了谨佩云里雾里的传说,我不禁心下犯疑。
“那日在闲豫堂,侯爷只叫奴婢领小姐去南宫,而这南宫一共只有三处宫殿,其余两处住着紫姹和红嫣,奴婢只好引小姐入了这金桂宫。再者,侯府比不上京都,宫殿稀少,其他宫殿各有所用,小姐又是女宾,恐有不便。好在昨日回禀侯爷,侯爷并未责怪奴婢,只吩咐奴婢,小姐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谨佩边说,边垂头看着手中的桂花糕。
在这西北之地,还能尝到桂花糕,实属不易,再说下去怕是要凉了,我将氅子交给玉莺进了宫内与二人一同分享。
玉莺随我野惯了,我开了口,她自是不客气地张口就吃。只是那谨佩念及尊卑,嘴皮子磨了半日,才肯与我们一同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