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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兄妹 ...

  •   天边泛起一线白光,山林还陷于沉睡之中,只有野虫子的鸣叫响彻着,扰出一片静。
      昨夜歇得早,林山头不是个觉多的人,起得便也分外早些。他在帐子里呆坐了许久,才终于瞧见一丝少得可怜的光从缝隙里转进来,然一会儿便又瞧得不甚清楚了。
      到底是个坐不住,他站起身,走到了帐子外头。
      万籁俱寂。
      林山头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进了阿桃的帐子。
      阿桃早已起了,坐在个小墩子上,正对了帐帘借光,拿了个不知什么东西聚精会神地看着。
      她听着动静,抬头见是林山头来了,忙站起身,唤了句“阿兄”,便先去倒了杯水过来。
      林山头在阿桃让出的墩子上坐下,只觉得位子太小了些,坐也坐不稳的,只好又站起来,接过阿桃递过来的一个大口土陶的杯子,一口饮了个干净。
      阿桃只在边上站着,见他将水喝净了,便又提起了壶来想再为他续上一杯,然手却被林山头摁住放回去了。
      他沉默许久,才仿佛终于找到了可问的话一般,开口道:“由你看,什么时候启程为好?”
      阿桃闭上了眼,约莫是在想着,却是很快就将答案给出了。
      “再歇一个时辰,到时天大亮了,也不像现在那么冷,行路也方便些。”
      “……昨日怎么叫人歇得那么早?”
      阿桃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却是一张描得精细的地图。
      “我们现在待的这块地方叫做‘谷口’,以此向前,便只要再过‘归山’一道关卡即可到军营。但这归山上前些日子被人发现了些狼的行迹,不是个安全去处,所以只能一直赶路。
      “这么一来,一是行路不方便,再则,近些日子因着西夷的入侵,想必军营内是人心惶惶,若是误将我们当作偷袭之军,引起些不必要的折损,总是不大好。
      “所以,阿桃便觉得,不如早些休息了,养足了精神赶路为好。”
      听完这么一番话,林山头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还是你想的周全。”
      阿桃望着林山头,忽地叹了一口气:“阿兄明明是想得到这些的,只是不肯动这份脑筋,这可不大好。”
      林山头愣住了,许久,才想起要咳嗽两声,掩去了那一点无措。
      “咳咳,我再去歇一会儿,等时候到了,还得靠你叫他们起来。”
      阿桃低着头,应了声“是”,显出点懊丧的样子来。
      这倒叫林山头有些无可奈何了,他伸出手,在她的肩头拍了拍,只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帐子。
      将帐帘放下的那一刹那,他只瞧见,阿桃又在那墩子上坐下了,却是想隔绝一切外界纷扰般地背对着帐子的方向,手中仍是拿着那张地图,正看得认真。

      林山头与阿桃的缘,开始于九年前。
      他第一次见到阿桃时,她才七八岁大,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怀中还抱着个约莫两、三岁的男孩,慢腾腾地在街边走着,离倒下再爬不起来不过一步之遥。
      那时林山头还不曾做官,也是个穷苦之徒,但至少食可果腹,一时心中生出无限怜悯之情来,便将身上的一块饼并三文钱递到了她的手上。
      那时的她,是个虽懂得要将一块饼分一大半给弟弟,却不明白要向送出了恩惠的人道一声谢谢的人。她接过东西后便转过身,蹒跚地离开去了。
      林山头当时只觉得她实在可怜,也不曾多想过什么,费不了多少时间,便将当初的人并事儿一并忘却了。
      三年前,林山头作为贼首中了官府的圈套被人给抓了起来。
      从进到那间牢房的那一刻起,他便丢了逃跑的想头了。
      这个笼子,怕是为他这样的一类人量身打造的。
      四面石墙,厚厚实实,开个老鼠洞也得钻上一个月,墙上只留着一个门出气。
      那门是铁门,锁也是铁锁,拿榔头或许还砸得开,可惜牢房里只有干草。
      干草下面特意铺上了石板,唯一脆弱些的屋顶离地面几丈远,除非化作只鸟,否则,如何都是出不去的。
      他约莫是在牢里待了半载的时光,总之,他进去时穿的袄子被虫蛀出了许多洞,脱下时却也不觉得冷了,到后来,更是只穿一件薄衫便能将一天度过去了。
      他起初还不明白,官府为何捉了他却不杀他,后来想通了,对方还想多抓几个人一同请赏。
      不过,这回官府是白费心思了,他的那伙人在他进来前便闹得厉害,没了他这个山头,恐怕很快又会立起一个,谁有闲功夫来救他呢?
      就是在他开始自暴自弃的时候,他迎来了一个人作伴。
      狱卒将人带进来时,面上含着的是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恭喜啊,你妹妹看你来了,亲人可以团聚了。”
      随后便有一个女子被推了进来。
      林山头起先还未认出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是何人,是后来瞧见了她手腕上那一段桃花状的胎记时才忆起了六年前那几文钱分量的施舍。
      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阿兄,我来救你的。”
      林山头想不明白她究竟能有个什么主意,只是看到她每天都会将分得的一碗水省下来,用手指沾了,抹在墙根的石缝之中,然后用发髻上插着的簪子一下下捣着。
      虽是看不明白,但林山头还是会搭把手,要么将自己分得的一碗水留着不喝交与她用,要么便在她歇息时帮她捣鼓几下。
      也不知折腾过多少时日,左右等她身上所带着的五根簪子都被磨去了大半截,再戴不住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墙根凿出整整十七条缝隙了。
      那之后,她便再没了动作,每日都只是无言地坐着,像是放弃了的样子。
      有一日,林山头才刚入睡,便被雷声所惊醒,声音竟是近得离谱,像是在头顶上炸开来似的,只是没听着落雨的声音,天气闷得人心也燠热了起来。
      她也醒了,蜷缩在角落里,只用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望着门外黑漆漆的一片出神。
      外头忽地亮出一点烛火来,两个狱卒打开锁,将门一拉,只将盛着饭菜的盒子向着地上一放,便匆匆离开了去。
      过了一会儿,却又有五个狱卒一起,抬了快不知什么板子过来,一阵敲打之后,竟是直接将门给封了个死。
      “这是打算闷死我们了?”
      林山头心中泛起了许多不安来,回头瞧了她一眼,却见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不知怎么回事儿,一颗心也就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他站起身,将那盒子拎过来,向着她问道:“吃饭吗?”
      见她安静地点了点头,他将饭菜摆了出来,递了一双碗筷过去。
      饭吃到一半时,林山头猛然惊觉,雨已经开始下了,而且雨势大得厉害。发现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听着了落雨的声音,而是那十七条缝隙忽地开始渗水了。
      水无处可流,所以积得很快,半个多时辰便淹到了齐腰处。
      这时林山头才明白了她的用意,一把将人拉到身边,默然等待着。
      两个多时辰后,他同她便待在了屋顶之上。
      大雨滂沱,倾盆而下的雨水被冷风卷着拍打在身上,点大的雨珠砸得人生疼,黑黢黢的夜里只听得见风雨的吼声。
      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林山头却察觉不出半点寒意,心中只是兴奋得紧。
      这座牢房是个独门独户,正处在个低洼处,雨水顺了势,净往这块儿涌来。但外头的水只淹过半墙便上不去了,所以让水积满了一屋子的原因并不在此。
      林山头仔细望时,才瞧见——在那水至深之处,土壤翻出了一块儿,露出了一根有些破损的竹管子,而其所对之处,正是挖出的那几条缝隙所在处。
      这根东西,恐怕才是流水的真正来源,至于它会通向哪里,大概是某座山上的某处河流或水潭吧?反正只有她知道了。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笑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会水的?”
      “我同阿兄一起长大的,如何不知道?”
      她这话倒叫林山头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阵静默后,她又开口了:“雨停了再走吧,这样的雨天里出城,容易叫人生疑。”
      “你同我一起上山吗?”他问。
      她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从房顶跳了下去。
      底下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她陷在那外头积起的水里,顺着地势便爬到了地上。
      他赶忙跟着跳了下去,生怕跟丢了她,便再找不着自己了。
      她转头看着水里泡着的他,笑了笑,默默地伸出了一只手。

      回寨之前,林山头还曾担心过,唯恐寨子里头出了乱子。
      然而,他所忧虑的并未发生,两个副首领像是知道他要回来似的,早便带了人在山下候着,一见着他两个,当即便迎上前来。
      薛维扶着林山头上了马,笑道:“大哥这个妹妹,还真是难请啊。”
      “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另一边牵着马过来的刘善赶忙追着问了一句。
      这时林山头才知道,原来她在去救他的时候,便已先行将寨中一切都打理好了。
      他面上不免染上几分笑意:“阿桃可是我最宝贵不过的妹妹,谁要是敢给我欺负了,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薛维与刘善笑了笑,一叠声地应着诺。

      那之后到如今,已是三年,阿桃于他,也早与妹妹不同。
      然而,那又能如何呢?他与阿桃,是注定越不过兄妹这一层关系的。
      林山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整好精神,挑开自己那一道帘帐,进去坐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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