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青

6、小守

　　沈安的队伍看着浩浩荡荡，其实是败絮其中的。他们这些人里面一半是伤员，许多马上都是坐了两个人的，一个健全的带一个伤病，基本上是没什么抵御能力的。
　　一路护着何满冲下山来的沈安整颗心都是吊在嗓子眼儿的，随时都能跌下马来，好在一路都是有惊无险，终于逃出了一段距离，他叫队伍放慢了速度，也给了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何满……今天晚上的事儿，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沈安是凭着一份盲目的信任，同意了何满所作的一切安排，但其中所含有的一些疑惑，他还是必须弄明白的。
　　伤口的疼痛还在持续着，何满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做出了解释：“山中狼多粮少，山下西夷军那儿却是人少粮多，狼饿急了，自然会做出些动作来。
　　“狼又是护子的，若正好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兵‘不小心’抓了只小狼带回来，狼群自然会红眼，会发生什么，便不好说了。
　　“不过，狼惧铁器，若是能有一片声响一起响，也许它们会不敢近身也说不准，所以……”
　　沈安听明白了，再没问什么，只将手中的缰绳纂紧了些。

　　刀疤跟在队伍的最后，确定了后头有没有追兵赶上来时，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因为要做断后的工作，他的马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向前追了几步，同阿桃并驾而行。
　　阿桃的马上搭了个昏睡着的士卒，是她手下的一个插军，刀疤见过的。她应该不是经常骑马的，一段路下来，已是气喘吁吁的了。
　　“要不要我带他一程？”刀疤向着那士卒抬了抬下巴。
　　“不必了，多谢。”
　　“好吧……这次多亏了有何满在，想出了主意来，才能逃过此次劫难。阿桃，你大哥手底下能人很多啊？”
　　阿桃只将嘴角一勾，无声地一笑，便算作对刀疤的应答了。

　　沈安本意是想领着队伍躲得尽量远些，奈何伤兵众多，马匹与士卒又都是体力不济，逃了大半夜便再走不动了。他只好同一群人就近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安营扎寨，稍作休息。
　　天已大亮，将士们还睡着。
　　就在这时，有一阵箫声，自远处传来。
　　那声音缥缥缈缈的，似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虽说是轻，却又是极清晰的，且那悲怆又凄凉的曲调竟是能催得思乡人落泪、征战人断肠的。
　　阿桃从梦中醒来，听着这样的声音皱起了眉，然而身边躺着伤员的苦痛呻吟吸取了她的目光，她取出了一些伤药，为身旁的几个人做了处理。
　　沈安却是在惊醒之后便起身了，他挑开帘子出布帐时，正好撞着迎面走出来的何满。
　　“且去瞧瞧？你……能走吗？”沈安走到了何满身边问道。
　　何满没有说话，只转回布帐取了武器便同沈安并肩走着了。她的伤虽算不上轻，但她是不愿因此被拖了后腿的。
　　两人都记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是觉着身后那一排布帐渐渐小了，渐渐远了，渐渐瞧不清除了，他们才终于停下了步子。
　　远处的白沙地上有着个白色的影子。虽是隔了些距离，看不大清楚，但依稀还是能辨认出个小小的人样来。
　　沈安和何满具是站住了。
　　沈安有些举棋不定，犹豫着是否该上前去。
　　他们只有两个人，若是莽莽撞撞地冲上前去，正好撞进人家设好的陷阱里，只怕便再也回不来了。
　　何满也拿不好主意。
　　她倒不是怕死，而是绝不允许沈安出事。沈安若是没了，军心必乱。与西夷之战，他们本已处于下风，如此一来更是没了指望，那么她的仇就该无处可报了。
　　何满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中涌起的滔天恨意：“将军，此事怕是有诈，不如让我先去探探路？”
　　还未等到沈安作答，那箫声便停了。戛然而止，不遗一点余音。
　　那身影也是动了，虽没有直接离开去，但想来也是不会久留的。
　　这下由不得沈安犹豫了，他果断地走上前去，何满紧紧地跟上了。
　　走近了，才瞧清楚，在那儿站着的，竟是个才十来岁的孩子。
　　那孩子穿着件破旧且不合身的薄衣服，只在外头套了件小小的白褂子，脸和手都是黑黑的，显得十分邋遢，但他那双映着星光影子的漆黑眸子却是说不出地触动着人的心。
　　他本是执着一支洞箫茫然地望着远方的，忽地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来，便看到了拿着武器的沈安和何满。
　　他很是惊惧地向后退了两步，十分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你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沈安放缓了情绪，十分温和地说道，“你——你从哪里来的？”
　　“我……我是住在这边上的。”
　　“哦，住在这边上的——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们都管我叫小守的。”
　　“哦，小守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出来的时候，村子里就没有人了。”
　　小守的话只说了半句，何满却是将一整句的意思都听明白了。西夷的军队，做起事向来是喜欢赶尽杀绝的，这孩子的亲人还有村人，怕是都已遭逢不幸了。
　　于是何满松了心，只将目光移在了沈安身上。
　　沈安还在问话。
　　“小守，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村子里的人都走了，我就来送送他们。阿姊教我曲子，说是要这样送人走的。”
　　问题终于弄清楚了。于是沈安向着小守伸出了手：“那，小守，你要不要跟我们走呢？你应该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吧？”
　　小守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慢慢地把一只黑黑的手伸了出来，放在了沈安的手心上。

　　沈安同何满半夜出去带回个孩子这件事儿在营中并未掀起多大的浪来，军士们更关心的，还是如何能同大部队会合的问题。
　　毕竟，凭他们这几个人，根本抵挡不住那些个如狼似虎的西夷军，死，不过是昼夜间的事儿。
　　刀疤在沈安的帐前候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人，慌慌忙便迎了上去。
　　“将军，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个孩子。”
　　看着跟在何满身后的小守，刀疤只是皱了皱眉，转而问道：“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先向东走好了，回到青县休息一阵吧，那地方毕竟不容易被西夷军找到……”
　　“青县？”刀疤扬起了粗粗的眉。
　　“嗯，青县。”沈安的语气淡漠而肯定。
　　刀疤脸色愈显凝重，他看了看小守，向着沈安做了个确定：“这孩子，你便打算一直留着了？”
　　这回未等沈安开口，何满便抢先作了答：“这孩子便交给我来照顾好了。”
　　沈安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何满很高兴地牵住了小守的手，也不记得要向沈安回话了，只蹲下身，对着小守问道：“阿弟，去我的布帐里歇一歇好吗？”
　　小守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何满，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待何满同小守都走远了之后，刀疤才看着沈安，问道：“将军不放心那个孩子吗？”
　　“只是觉得他出现得太过唐突了些。”
　　“……明白了。那么，下一步的计划是？”
　　“向东撤退。”

　　何满只哄着小守睡了一小会儿。
　　可能是因为被吓到了的缘故，这孩子实在太警惕了些，一点动静便能惊醒了，如何也谁不熟的。
　　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何满只好叫起了小守，取出贴身带着的那两块饼来给了他。
　　这种饼叫做“孛儿饼”，也是西境这边所特有的，但与林山头带的那些胡饼不同，虽也是没什么味道的，但至少是软和的，咬得动，也更容易填饱肚子些。
　　这算是何满随身藏着的一点念想，当作救命稻草一样带着的，要不是遇着了更大的盼头，她是如何也不愿意拿出来的。
　　小守将那油纸抱着的孛儿饼攥在手里很认真地看了看，却是没有吃，反是一脸严肃地将其递回到了何满手上：“我不饿的，哥哥先吃吧。”
　　“你……”何满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小守用话堵了回去。
　　“我真的不饿，昨天晚上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吃过东西了。还是哥哥自己吃吧。”
　　“好吧，那么我就先把这个饼留着，等你饿了再吃，好吗？”
　　“嗯！”小守向着何满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但很快便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何满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