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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非死 ...

  •   魏黄初七年,洛阳四月芳菲尽……

      昌陵乡侯夏侯尚病重,似已到弥留之际,可偏就是撑着眼皮不愿断气。直到府中老管事季伯从屋外拽来一个瘦弱的女孩,躬腰抹着泪问了一声:“侯爷,你可是放心不下这孩子?”

      夏侯尚竟是用力将眼又鼓了一鼓,两行浊泪还顺着眼角沟壑缓缓的滑了下来。
      这副死也不会暝目的模样让跪了一地的奴婢齐齐嘘声,夏侯玄那惯常清冷的俊脸也浮起了几分讶然,侧目打量这个让父亲临终都挂记的孩子……

      应当不能说是孩子,年岁看起来也有十五六了,小身板上套着一件过大的粗布青衣,显得更是单薄瘦小,而那还挂着好些饼渣子的脏兮小脸上,一双杏眼儿虽大,却是空洞无神,一看便是个傻子。

      府中何时有这样一个人?
      见公子诧异,小厮白鹿忙低声提醒道:“这傻姑是那丽姬的远房侄女,年前才被她的同乡送来投奔的……”

      白鹿口中的“丽姬”说的是夏侯尚曾最宠爱的一个妾室,日夜专房,如珠似宝,这让夏侯尚的正妻的德阳乡主曹樱自是妒恨交加,气郁而病。

      这一病便是传到了曹樱的兄长曹真耳中,曹真立时震怒,禀当今魏帝曹丕,并求一道罪杀丽姬的圣旨。而曹真是“武帝”曹操养子,更因显赫军功,转中军大将军,加给事中,很得曹丕器重。曹丕自然是不欲为这些小事伤了国家股肱的肝胆,当下就派人去绞杀了那丽姬了事。

      本以为丽姬一死,夏侯尚这睿智果敢的汉子便会迷途知返!哪料夏侯尚却是个痴情种子,竟是为区区贱妾之死悲痛欲绝,当场病倒,神思恍惚,以药汤才好歹续了这一年的残命……

      就因这事,朝中不少臣僚都将夏侯尚当作笑柄!
      而夏侯玄万没想到,父亲临死前不记挂国家大事,不记挂边境忧患,偏却惦念着那点子儿女情长,父亲这着实不是什么大丈夫所为啊!暗暗痛心之余,再看那傻里傻气的傻姑也抖觉碍眼了几分,可不料父亲的浑浊眼珠却是的迟缓的转看向他来,还颤抖着嘴唇断续含浑的道了一句:“照……顾……傻……姑……”

      这遗言虽是荒唐,但夏侯玄看着父亲那痛苦而艰难的枯槁老脸,自是说不出半句忤逆之言,握住父亲已皮包骨头的手,道:“父亲放心!儿子定会让她吃饱穿暖的!”

      许诺的如此诚恳,但夏侯尚却仍似不放心的撑着眼皮,看了看那傻姑后,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抖嗦着道:“娶……她……为……妻……”

      这话一出,满屋的仆婢都傻了眼,侯爷果真是病得糊涂了,高门大族的婚姻讲求门当户对,哪能娶个卑贱小妾的破落远亲?且这远亲还是个实打实的傻子!可不料夏侯玄在微微一蹙眉后,却是果断应承道:“好!儿子明日就娶她!”

      利索的一应,看似让这小傻子成了那飞上枝头将变凤凰的麻雀,可稍有点头脑的仆婢转瞬也就悟了,公子至孝,这答应娶傻姑不过是想让侯爷走得安心无憾罢了!要知府中给侯爷的棺木可都备好了,这喜事转眼就是连带着丧事的,待侯爷一走,不必德阳乡主开口,后院那么些凶横老婢就指不定会给傻姑什么不得好死的下场呢?

      果然,这事传到德阳乡主曹樱耳中,悲怒得连最爱的瑶琴都摔断了,她万没想到夏侯尚狠心至此,她为夏侯尚生了一双儿女,夏侯尚临死竟都不记挂,却偏是记挂那个贱婢的傻子远亲!那曾对丽姬的恨意又全全迸出,悲怒道:“竟要逼着我的儿子娶个小贱婢为妻?传出去,是想让满朝文武连我的儿子也一并笑话么?”

      一旁的老婢徐嬷嬷也为自家主子抱不平,可公子至孝之人,既是答应了侯爷要娶那傻子,便定是不会食言!即便这婚事是假的,可只要拜了天地行了大礼,便定会留下话柄让人说长道短的惹主子气郁。所以,这礼是万不能让那傻子有机会去行的……
      ……

      很快,夏侯府大厅前便悬起灯笼,挂起彩绣,一派喜庆……
      夏侯玄虽也觉这婚事荒唐,但见父亲病痛挂泪的脸上竟是有了些许久未见的喜色,便也觉此事值得。兴许这将是父亲最后一个心愿,无论如何也要达成,可眼看大厅布置妥当,却听白鹿急奔来说那傻姑刚竟是落下了后院荷花池。

      夏侯玄匆匆赶到后院时,那傻姑已被捞起,正湿漉漉直挺挺的躺在了那荷池边上,额角有处青淤,想是在池中硬石上所磕,而口鼻已没有了半点气息……

      季伯抹着老泪,又忧又悲的道了声:“这可怜的孩子,怎会失足落了水?”

      这人死不能复生!
      夏侯玄拧了拧眉,他本以为父亲这最后一个心愿并不算难,却不料这么快便对父亲失了言,眼下父亲若知傻姑死了,定会加重病情,含恨而终的。傻姑之死只有暂瞒着父亲才行。

      这般想着,心下更感愧疚,低头再瞥那小人儿,粗布衣湿透的紧紧贴在那小身板上。虽说清瘦,但也可见那胸口处微微的弧线,忙脱下自个外袍盖在那已凉的小身子上,道:“让妇人给换身新衣,梳洗干净,再好生安葬了吧!”

      “诺,诺……”
      季伯抬袖揩了把老泪,派人买来口尚好的棺木和绫罗衣裙,让府中婢子裴娘给傻姑换上绫罗,梳好鬟髻再搁进棺去,忙完这一切,却仍是停不了叹气……

      公子姿容绝美,仪表出众,更还文武双全,多少贵家女子想屈身给公子做妾都没这福分!所以,本想着即便这婚事是假,即便侯爷稍后走了,但以着公子仁孝的性情,也不会亏待了傻姑去,却不想这孩子着实是个苦贱的命,享不得半点福运:“傻姑啊,你如今穿的戴的也都是你活着没有的,你也该安心的去了……”

      “安心个屁!”
      一向快人快语的裴娘忍不住唾了一声,她刚留意那徐嬷嬷在人群外张望,神色战兢,一看便知心里有鬼,怒道:“傻姑跟我住一屋,这孩子虽说傻,但却是听话乖巧得很啊,我早就交待她不要去乡主住的后院,不要靠近那些什么水塘子,今日怎会无端的落水?还落在后院?”

      说到此,裴娘捏着拳头怒哼了一声:“傻姑这孩子虽说傻,但她可分得清谁待她好,谁对她有歹心……徐嬷嬷那老虔婆平素就待下人凶狠,没想到竟是连个单纯无害的孩子都不放过,可真是心狠手辣啊!也不怕傻姑会化作厉鬼来报仇!”

      “不许胡说!”
      季伯连忙喝止了裴娘的口无遮拦,徐嬷嬷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为傻姑报不平也只能让公子为难,这些话真是半句也说不得,忙朝那棺里躺着的傻姑作了作揖,道:“我老人家知你是个好孩子啊,不要怨,谁都不要怨……”

      “要怨也是怨我!”
      身后不经意传来一声淡凉,将季伯惊得一抖,忙自掌了下嘴,道:“老奴这就是哄孩子的话,没别的意思……”

      夏侯玄清冷的一笑,看了眼那静若睡去的傻姑,先前未留意,这女孩竟是这样一副清丽乖巧的样貌,听白鹿说她虽说头脑浑沌,但竟是学会了挑水劈柴、浆衣烧饭等许多活计,所以,府中下人们都没将她看成累赘,反倒因她单纯,对她很是喜爱,以至见她落水死了,府中好些人都跟裴娘一样又悲又气,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家道正而天下定!
      夏侯玄心下虽怒,但这清冷的俊脸却并没任何起伏。那徐嬷嬷伺候母亲三十余年,母亲将她视若至亲,若是追究,最伤心的也只能是母亲。

      这般想着,又忧起父亲病重,夏侯玄神色间便更是有些西风漫卷绿波不静的伤然……

      季伯见公子这般神情,自是了然他心里的纠结,连忙出言道:“傻姑这孩子单纯,她谁都不会怨!”
      说话间,瞪了裴娘一眼,领着白鹿要将棺合上。哪料这刚动棺盖儿,却忽感一阵阴嗖嗖的凉风擦耳飘过,寒得人抖了又抖……

      可这已是将立夏的天时,怎有这般刮着耳朵沿儿都疼的三九寒风呢?

      季伯毕竟是个老人,这神神怪怪的事没少见识,隙着眼儿瞅那棺里的傻姑,战兢的碎叨道:“傻姑啊,季伯知你是个好孩子,公子是真没想到你会早死哦,这还要将你厚葬……你可千万别听裴娘的胡言,化什么厉鬼来……”

      话没叨完,忽见那早死透的傻姑竟是轻喘了一声,乍然睁眼坐了起来,骇得季伯嗷着一个趔跄,幸在白鹿眼疾手快的将他老腰扶住,且撑着胆子一副很有见识的架势,道:“你老人家还常骂我没见过世面,这个叫诈尸……我大舅姑的小表叔的隔壁阿爷就是死了三日来了这么一出……”

      白鹿一面说着,一面大着胆子抬指去戳那直着腰板坐在棺中的玩意儿,哪料手指刚要触到那小人儿光洁的额头,便被那小巴掌啪的拍了天灵盖,且听一甜脆的女声嗤道:“哪来的小破孩儿?小心你大舅姑的小表叔的隔壁阿爷回来找你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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