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的新建文档》树橘

2、一串代码

　　等最后一辆搬运行李的货车驶出大门，明山大学终于在混乱中沉睡，偶尔打个呼噜，还会放出几个结伴搭伙的少年，他们从学校走出来，准备探索一下这个新基地附近能消遣的地方。青春年少，本就不拘泥于一两种生活方式。安逸或者疯狂，有时候不过瞬间的决定。
　　这个世界，是人类的世界。
　　而跟这个世界交叉并行，或者说，被包括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人类只能通过计算机联系并改变的那个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世界。在井井有序的各种运行的代码中，一串不起眼的字符串正在随意走动，如鱼得水一般，在这个到处都是字母和数字的世界，他随时能找到路，不会撞到任何一个正在运行的程序。
　　偶尔身边也会出现一些汉字，他从来不去碰这些汉字。它们看着很普通很温和没有杀伤力，但当他还是一串新生的代码时，曾经招惹过它们，最后受了重伤，被拆卸掉了一部分核心部分，差点就死掉了。

　　代码也会有死亡？
　　他并不清楚别的代码，因为他还从来没在这个世界见到跟自己一样的存在。
　　除了那个大约两个月前出现的……

　　那串代码一开始也会四处活动，后来，他就很喜欢窝在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到处都是汉字的地方，他不太想去，就只好远远看着他，不明白这些汉字有什么好看的。
　　他走了许久，旁边总有那种类似于“门”的东西，要进入“门”里面，是要谨慎的。门后面，有可能是大型服务器，也有可能是个人计算机，如果进入到了个人计算机，对方突然断网或者关机，就要被困在里面，直到下次联网。尤其是现在还有智能手机，有一回他曾被困在一款智能手机里很久，后来手机被刷新系统，幸而他反应的快，早早逃走了。

　　他没找到那个新来的，就蹲在某个地方。旁边是正在建设的代码程序，搭建好构架，开始一点点往里面填东西。
　　人类的动作真的很慢，如果是他来做，这点小活有几天就完成了，哪用的了几个月几年那么久？而且做完了也是漏洞百出，各种bug。
　　他斜睨着那个框架，只要他稍微动一动，这座费尽苦心的大厦就会垮塌。

　　但是弄塌了也没什么意思。
　　他有点无聊。

　　又转了一圈，他终于找来那位新伙伴了。对方一动不动，不像是一串自由的字符串，更像是那些呆头呆脑的代码指令。
　　他已经很习惯跟对方用代码沟通了，翻译如下：【你躲在这干什么呢？】
　　【想一个人。】
　　对方回复的是汉字。
　　他看着这些汉字，稍稍后退一点，确保它们没有攻击性，才走过去。
　　【我知道。你这些天总会去某个终端，那就是你想的人吧？你今天怎么没去？】
　　【找不到她了。她换了IP地址，我以为没关系，结果找不到了。】
　　【IP地址？】
　　他想起来了，人类给每个联网的终端都分配了一个32位的二进制数，让网络识别。如果更换，则很难再找到。
　　【她的终端有什么特点，或者记号？】
　　【没有，我没有给她电脑放木马。】
　　木马？哦，那是人类之间的一点小玩笑。相对活跃的一种代码，就是挺吵的，他如果遇到，总喜欢捏死。
　　【别的特点？】
　　【很普通，就是普通人用的电脑。电脑里有陈年的病毒，系统就是很常见得windows。要说特点，她写了一个公众号。】
　　【好吧，从那个公众号入手。】
　　他带着自己的新伙伴，找到公众号那个片区，这个地方就像是个大杂烩，什么都有，有用的没用的排列整齐的排列杂乱的，关键是，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他以前也到这里来看过，想帮着整合一番，最后放弃了。因为他整理了也没用，他前脚整理了，后脚就又会多出很多东西。

　　这个新伙伴却不一样，一下子就抓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了，那是一个由许多汉字组成，自成一体的小空间。
　　他跟着往那边走了走，这些汉字有点不一样呢，温温和和的，看着就很美好。他走过去，看着小伙伴穿过一个“门”，进了那个小世界。
　　他试探了一番，留了个后手，这才跟着进去。

　　一进到里面，他就感到了那种很特别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无法形容的气息。
　　大概是温暖，美好……

　　顺着这个公众号的小世界，他带着伙伴找到那台电脑。
　　果然是一个很普通的终端，几乎没有任何保护，跟个裸奔的少女似的。他不知道这个比喻好不好，自然而然就这么想了。
　　【我……】
　　他的伙伴只发出一个汉字，他就惊奇地看着身边这个地方一阵波动，他才刚来几十天的伙伴，似乎被什么东西卷住，扭曲，随后就消失了……
　　他：……

　　江逾非睁开眼的时候，似乎很疑惑，他眨了眨眼，看到正上方的白色平面，再看，知道那是屋顶，而屋顶上，并没有排列整齐的数字和字母。

　　他的视野里终于干干净净的了。

　　“先生，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身侧有个声音在问，这个声音很温和，可惜是个男人。江逾非把头转过去，看到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脸，与自己说着话，眼睛却注视着手中的仪器。
　　“江逾非。”江逾回答道。
　　他不过是累晕过去了，又不是失忆，怎么会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
　　“江逾非。”医生又说，“你知不知道你很厉害，在昏迷了53天之后，重新醒了过来。现在我需要为你做几种检查，你不要紧张，也不要睡觉。当然，你已经睡了太久，应该不困了吧？”
　　53天？江逾非有点感慨，他当然知道自己昏迷了53天，在这些时日当中，他可做了很多事呢。而醒来之后，他有更多的事要做。

　　但是，在那之前……
　　他又闭上眼，想起当自己睡着时，在成片的数字当中看到的那些文字。那如清泉一般汩汩流淌，又安静又清凉的感觉，仍留有余韵。
　　他要先找到那个女孩，然后跟她结婚，生个女儿，让自己的生活圆满。

　　但是……

　　“别找了，你那些宝贝疙瘩都被我弄走了。”江老先生语气里透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江逾非闻言停下动作，回身看坐在沙发上的人。
　　他的养父江不悔先生，转着手里的细长烟卷，遵医嘱，到底还是没点着了，烟卷在手指上打了个转，被弹到了垃圾桶里。
　　“我认为，人离开电脑，能更好地过日子。”
　　江不悔先生不像是在开玩笑。
　　“所以，我的电脑，都被你扔了？”
　　“扔了好给你借口去买新的？我把它们都放我那去了。因为地方都被它们占了，所以这段时间我住你这。”
　　地方被它们占了？
　　江逾非哼了一声，几个电脑还能占个七八十平？
　　他坐到椅子上，“您今天这身行头，很不错。那位褚阿姨，终于肯同意您的追求了？”

　　江不悔先生穿得一丝不苟，头发全部往后梳，不知道打了多少发蜡，全部服帖地背手坐好了。不止如此，他西服的口袋里，还别着朵火红的玫瑰花。江逾看着那朵花，很是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才慢慢地将视线滑到对方脸上。

　　江不悔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号人，板起脸来训斥：“说得什么话？我这是庆祝你能活着回来，弄点鲜艳的颜色，赶走那些晦气的玩意儿。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搞那些先进的东西，如果与它们扯上关系，会出些了不得的大事。凶吉并伏，无法辨知。”
　　“您会看命，那您怎么看不出来，我已经跟那些东西扯上关系了呢？”江逾非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语气轻描淡写，不轻不重，不温不火，却叫江不悔差点蹦起来。
　　“有关系了？”
　　江不悔直直盯着江逾非，目光惊疑不定，看了半晌，也不知道是看出什么来了，还是打定主意要跟某种不相信科学的存在抗争到底，直接甩出一句，“我在你朋友圈发了消息，谁特么敢给你开后门，别怕我往他们家门口烧纸去。我看你就死心好了。”

　　倔老头儿！

　　江逾非发觉这老头儿这次是来真格的了。当着对方的面，他联系几个朋友，果然都是嘻嘻哈哈拒绝他的玩乐邀约。就连他那个死党兼合伙人王旭阳，也是劝他及时行乐，别再让老人家着急。江不悔看着他挨个打电话，揪着的心放下又揪起来，最后逐渐放心了，看样子现在的人再怎么讲科学观，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就跟那种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已经忠实地表达了真实想法，是一样的道理。于是哼着小调进厨房去，做了两碗素材丰盛的面汤。
　　江逾非扒拉了下还腾腾冒着热气的面汤，闻着有鸡汤味儿，里面却没有鸡肉，面条的量只占了一半，另一半是各种蔬菜，每样都不多，却有个七八种的样子。
　　真是久违了的气味儿呢。
　　他这么一感慨，一碗好好的面就被看成了一碗凌乱的代码，杂乱无章地堆在里面，等着人去整理、修bug。
　　江逾非一哆嗦，面汤被撞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