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巴搞搞发明》陈一心

13、原则就是原则

　　第十三章

　　新老师是法国人，移居古巴多年，仍保留一些法国人的考究。一身烫熨整齐的旧西服，头发也纹丝不乱，梳理得油光可鉴。他拿出纸巾擦一擦嘴角，折叠放回口袋。

　　“靠后门的同学，麻烦你把门关上。我最后说一次，迟到的人不准进门。现在，班长上来，把迟到的人名字写在黑板上，等会到广场上反省。”

　　他刚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了上一个班主任千叮万嘱过的名字：林佩佩。在他来这里之前，就知道她。这就是拉蒙的妹妹？前一个班主任嘱咐道：“她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哑巴。”

　　天才？他见过不少“天才”。只不过比一般人多会几道题，却大多沾染一身毛病。自以为是，骄傲自大，凡事走捷径不肯踏实努力。于是，长大了，也只融于茫茫人海里面。包括他自己也是。

　　他对这个词不屑一顾。

　　他抬起头，教室里只有八、九个人，大多是年纪小的，会害怕老师。林佩佩没有来。他早料到了，不好对付。

　　“陆迪。”矮子的名字。他还在跟旁人打闹，敷衍着应了一声。
　　老师看他一眼，回头对班长说：“陆迪迟到了。”
　　班长为难：“他在位子上啊。”
　　老师：“我没听见他说在，那就是不在。“

　　一时间全班都静了。矮子心烦意乱，黑板上的名字让他受不了：“老师！我来了！”
　　”刚才喊名字为什么不应？过了就是过了。“老师是决心拿他们开刀了。矮子气愤到满脸通红，一屁股坐下了。

　　他继续点名：“路易斯。”
　　路易斯不情愿地说：“在。”
　　老师满意地笑了一下，继续往下念。黑板上的名字越来越多，除了矮子，其他人都喊了在。

　　马上要点到林佩佩了。

　　路易斯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老师的点名。“老师，想尿尿。”
　　哄堂大笑。
　　老师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没说什么，略微扬了下巴，示意他去吧。他刚低头准备继续念，又一个同学“腾”一下站了起来：“老师，想……”

　　老师再一次皱眉。当了老师这么多年，这些小手段他能不知道？他便点头问：“还有谁要去厕所的，一起去。现在不举手，后面再举手就不许去了。”
　　这一次，没有人举手了。

　　老师感觉到这个班上的人都在帮着林佩佩，但总有帮不上的时候。他不紧不慢，拿过旁边的水壶喝了一口，才低头翻着手里的记录本。

　　“下一个……”

　　这名字还没喊完，全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尖叫。
　　“哇哦——”
　　他一转头，听见一声急促的刹车声。他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是刹车声。抬起头，眼珠子就瞪圆了。

　　留着黑色小卷发的亚裔女孩，踩着一个不知道什么车，直接就冲进了教室来了。她把握得很准确，距离他半米的时候，车子停下。

　　他抬起头的时候，女孩的左脚刚好踩在地上。刚才那一口热茶仿佛仍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

　　“佩佩来了——”全班都在大叫，不知道的以为在欢迎什么大人物了。佩佩本人却很镇定，把车子折叠了起来。是的，他没有看错，这个车在她手里略微一摆一扣，就成了一个小小的平板，最后放进了她的书包里。

　　老师惊愕难言。他不知道城里什么时候又有了这样一个高科技，更不知道一个小女孩怎么把它毫无代价拿到手，并且顺利驾驭的。

　　他不由得仔细去端详这个叫佩佩的女孩子。她还很小，但已经能够看出未来美貌的轮廓了。她双眼像鹿一样圆润发亮，鼻子挺，嘴唇细薄，东方人独有的一种的美感。它是由神秘、智慧和疏离组成的。

　　这样一个女孩子，并不像他想象的张扬跋扈。她没有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但脸上有一种万事无聊的淡然。可惜，再得天独厚，怎么样？生来是个哑巴。老师感慨着。

　　人就是这样。有了偏见，做什么都不对。但亲眼见了人，有了好感，又什么都对了。老师同情起了她。

　　林佩佩并不知道这面容严肃的老师心里的千回百转，出于礼貌点一下头，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老师继续点名：“佩佩。”

　　问题又来了。一个哑巴怎么说“在”？

　　旁边的矮子看得气愤，自己因为一句话被刁难也就罢了，怎么连一个哑巴都要欺负？小英雄的心硬朗了起来，他争着说：“为什么一定要说在？人明明就在这里！老师你亲眼看见她进来的。”

　　老师：“原则就是原则。我没听见她说在，那就是不在。”
　　路易斯也忍不住举了手：“老师！我替她说，佩佩在！”
　　“我也可以！佩佩在！”
　　“佩佩在！”
　　一个个的小手都举了起来。童稚的声音软而不弱，一声比一声洪亮，势必要让老师听见。如同一盏盏慢慢传递的灯，整个教室都被阳光照耀得暖融融的。

　　佩佩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被这些孩子保护了似的，连带着也感动了。

　　老师一愣，略微迟疑：“你们安静点。”等所有人都静了，路易斯还想说什么，他一抬手打断了路易斯。他揉了一下耳朵：“你们太吵了，我听不见。但我刚才听见了她说，在。你们听见了吗？”

　　佩佩自己也是一愣。
　　她没说话呀……
　　矮子转头看佩佩一眼，见佩佩也一脸懵懂地看着他。是啊，哑巴怎么会说话？他疑惑道：“没有啊？老师！为什么你就这么执着……”

　　老师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听见了，下一个名字。”
　　忽然，路易斯反应过来了：“听见了！”他笑得嘴巴都要咧上去了，这个老师得到了他一点好感：“我听见了！”

　　其他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了。是啊，他们都听见了，在心里。
　　路易斯带头要鼓掌起来了。

　　老师很不高兴地皱着眉头，摸摸自己的八字胡子：“路易斯同学，注意课堂记录。”他继续低头，若无其事继续往下读：“下一个……”

　　佩佩的考验并没因此就过去。老师点过名后，很快就单独给她出题目了，但题目却不是常见的应试题目，是一些很奇怪的逻辑思维题目。显然，这班上不会有人知道怎么做。这不是一般学生会做的题目。

　　她其实有一点兴趣，但也不愿意在新老师面前表现得太张扬，想假装不会。

　　老师似乎看出来了，仍然不紧不慢说：”做得出来，我请全班吃冰棍。做不出来，全班人一起陪你罚跑。“
　　人人大叫不公平，只有路易斯大叫：“一言为定！”就这么把她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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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蒙迫不及待要去看广场上佩佩罚站的盛况了。他拉着自己班上的人一道，也不用他拉，人人都爱看热闹，一个个脑袋从走廊上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哇！”
　　“好多人！”

　　广场上三十多个人，整整齐齐排着，一个个垂头丧气，很不得钻地洞去。上面的人叫声越大，他们的耳根越红，像被谁打了一耳光。

　　新老师站在走廊尽头，冲着下头大喊：“预备，跑——”

　　一个接一个的，大夏天，满头大汗，绕着广场那一个缠着鲜花的大象雕塑，跑。跑是跑了，只是有气无力，懒洋洋，不用劲，横竖算是跑了。

　　老师不满意：“不用心跑，等于没有跑。”于是一个个只好动起来，气喘吁吁。”记住这一次教训，下次不想跑步，就不要迟到！“

　　是了，这是迟到的罚。

　　拉蒙迫切地想要在其中找到林佩佩的身影，但怎么看，也是一堆男的。也对，他回过神来，笑了笑。佩佩没来吧！

　　他的笑容还在脸上，一转头看见佩佩叼着一根冰棍从楼梯里上来，手里还提了一袋子。这面对面的，眼珠子对眼珠子，一记重创！

　　拉蒙心里真是咯噔一下，佩佩怎么不用受罚？她准时到了？
　　他怒急攻心，气得跳脚。

　　佩佩看他脸上五颜六色跑过去，也想笑了。她把嘴里的冰棍拿了下来，冲他晃了一下，塞回嘴里。看着是打招呼，实际上多少有点耀武扬威。

　　她的题目全部做出来了，得了一大袋冰棍，造福大家。

　　她的思维还沉浸在兴奋中，渴望更多的题目。不管是楼下的闹声，还是拉蒙的喊叫全听不入耳了，自顾自往教室里走了。

　　教室里，路易斯正蹦跳着要去碰后门的木框，见了佩佩就停下来了：“佩佩！”他一个翻身坐到开阔的窗户框上：“那玩意怎么来的？”指的是她的代步车，他们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个“工具”。

　　班上没有一个人不好奇的，一双双耳朵都竖起来，同学们纷纷围拢过来。

　　佩佩一愣，没想过会引人注目。

　　是啊，这样一辆车，难道不是土豪才买得起的新鲜事物？如果让她在“土豪”和“天才发明家”之间选一个，那必然是选后者啊！她还是更熟悉这样的标签。

　　佩佩指着自己。
　　路易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是说——”
　　佩佩点点头。她自己做的。

　　路易斯哇地一声，差点从窗户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