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汉攻略》夏荼

14、搏杀

　　眼看着瓦尔密高举的拳头就要再一次砸到自己脸上，萧玦耳旁响起辛梧对自己的嘱咐：

　　“殿下你的身体力量远不及常年训练的大力士。可若反应力和速度够快，而腾闪功夫高超，就会使对手力不从心。”

　　“除了能够比较出来的力气大小，殿下更要记得，与敌人的贴身搏斗中更讲胆与勇。若对手力量远胜于你，你所要做的就是比他更狠。”

　　想要以小博大、以弱杀强，要比对手更快、更准、更狠！

　　萧玦猛地爆发出一声大喝，比瓦尔密更快出拳直击对方鼻软骨！瓦尔密吃痛，像头狼的少年直接挥手攻向他的喉咙，径直将体格重量远超自己两倍的巨人掀翻在地！

　　瓦尔密摔倒时凭借摔跤技巧同时抱住萧玦，二人摔在沙地上纠缠在一起，大力士一拳重过一拳，萧玦登时处于被动局面，被动格挡着巨人开山裂石般的攻击！

　　场外贵族将手中彩带扔得满天都是，赌局胜负率越攀越高，眼看着机会千载难逢，还有些犹豫的贵族也纷纷拿出最后的金银下注在瓦尔密的名字上！

　　长阶之上，容王怀里坐着南魏新贡的美人绿蕊，耳鬓厮磨间甚是旖旎。

　　外界盛传受宠的琳琅夫人只是坐在角落中，清冷如往昔，但这一回她在看着场上比武，竟看得十分专注。

　　她从来都不曾这样认真地看过自己，也不曾正眼瞧过梧桐宫里的珠宝美玉。

　　真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会对生死门的生死比试有兴趣。

　　拓跋殊收回余光，笑得几分暧昧揶揄：“看来，这次比武确实有些意思，瓦尔密到底还是东辽的第一大力士，一双铁拳难逢敌手！阿弟，你那把金刀看样子是收不回来了，外祖若知道，恐怕要请策龙鞭打你一顿好歹！”

　　大司马一掷金刀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上渠。
　　因容王允许汉女出席万兽宴之事，蒙钺本就觉得心梗，但容王向来叛逆也就罢了，可一转身他又听见最稳重的云昭竟然压了先王赐下的金刀，气得蒙钺直接不愿出席万兽宴！

　　闻声，云昭闭眼定了定被打乱的心神，才道：“王兄勿怪，臣弟当时身上未带金银，金刀只是信物，臣弟拿刀压了十万金。”

　　……十万金？？十万金！

　　容王瞧着云淡风轻的弟弟，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算搬空整座大司马府，也凑不出来这座金山，何况如今北方草原的雪灾还等着王廷赈粮，他哪来这么多金子，做万兽宴那一掷万金的豪赌？

　　周遭推杯换盏的声音霎时降了下去，气氛一度有点诡异。

　　凡是能听见这兄弟俩对话的朝臣权贵纷纷憋着坏，打算看大司马云昭的笑话——
　　其实谁都清楚，大司马云昭是容王最亲近的手足，他一力推行的改革背后，更是来自容王的默许与支持。

　　拓跋颢从不曾出过半分差错，在塞北他是子民心中的天光，在中原他是楚国朝堂的定心石。然这一回，谁也没想到，素来谋定后动的大司马竟会成为万兽宴上最大的笑话。

　　拓跋殊一把推开怀中美人：“阿昭，你这一次是不是……太冒险了？”

　　“臣弟从不做意气之争。”

　　这不是冒险，而是他必须要做出的选择。

　　坐于案前的年轻公子披着鸦青大氅，墨色毛绒将他的脸衬得文弱苍白。在觥筹交错、人心叵测的酒宴上，他像漠北深处孤寂万年的雪山，更像雪山上那一片无人可及的天光。

　　明明手里握着一杯渐冷的茶，云昭的神情却很坚定：“胜负还未出，王兄，再等等。”

　　此刻，斗兽场上，萧玦出其不意地抱住瓦尔密的脑袋，重重敲向自己额头！

　　那张鬼面具是离伯熔了一座青铜鼎炼制而成，虽薄如纸翼却是坚硬无比，寻常刀枪根本伤不了鬼面具半分！

　　趁着对方吃痛之际，萧玦趁机从瓦尔密身下滑出，又迅速翻身踩着巨人后背而上，一把抢过项链死死地勒住瓦尔密！

　　瓦尔密被人骨项链勒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成猪肝红色，他捏着萧玦的手臂，甚至能听到骨头发出的‘咔吧、咔吧’的断裂声！

　　“我绝不会输！”

　　瓦尔密目龇欲裂吼道，“我、绝不可能输给……一只两脚羊！”萧玦额前碎发被冷汗打湿，可手上不敢松开半分力道，甚至只能拼着手臂废掉的代价也要继续加力！

　　这样的生死关头，一旦谁开始丧失求生的力量，就会被对手一击致死！

　　眼看着瓦尔密就要死在自己最擅长的近身搏击里，场上‘咻’地一声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支冷箭，从场外直射向萧玦！

　　长安脑袋探，声嘶力竭地骂道：“哪个龟儿楞个不要屁脸，如此卑鄙下流无耻，你娘没教你啥子叫武德迈，龟儿有本事出来和老子一对一决战，背后放冷箭算个卵屁事！别让老子逮到你，逮到脑壳给你揪下来铲陀螺！”

　　卫淳几人被长安一连串花式咆哮骂人给震住，只听到少年声嘶力竭，像是一人对抗全场，整个斗兽场里的人都能听到他在咆哮开骂。

　　如放冷箭者所料，萧玦只能空出右手被动接箭，而这么一来，瓦尔密就有了喘息的机会，立即将少年的左手反手一扭——咔嚓一声，少年疼得闷哼，而瓦尔密抬拳砸向他的脸！

　　那是一拳能够砸碎骇鸟脑袋的铁拳，径直把面具砸成两半！

　　眼看第二拳就要落下，萧玦强忍剧痛再没给他第二次机会，飞身一脚踹向巨人心窝，将巨人踢出了三米之外。

　　谁也没想到，能与瓦尔密厮杀的少年，竟会长得如此标致俊美。
　　少年神情冷硬又桀骜，甚至嘴角扯住一个痛快的笑容，顺势为自己接了左臂手骨！

　　瓦尔密喘着粗气：若不是刚才的冷箭，现在他已经死在这个人手里了！巨人重新拿起双板斧，神情严肃，他开始真正观察这个对手——

　　少年染血嘴角带着冷笑，可眼神却像把剔骨的刀。

　　因为冷箭之事，长安滔滔不绝的骂人还在继续，瓦尔密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萧玦将短刀在衣袖上蹭了蹭：“还有什么遗言，现在可以开始说了。”

　　他抬头朝巨人冷嘲道，“毕竟下一次，你就不会再这么走运了！”

　　瓦尔密混沌的记忆被这句话打断，羞耻与愤怒让巨人直接将板斧甩出，而同一时间，萧玦侧身甩出短刀！

　　刀与板斧剧烈地相碰，在噼里啪啦地火星子中，玄武刀刃一路划过板斧的斧头面，火星子刹那间烧出一团火！那柄短刀再次旋转回萧玦手中，也不知道按动了什么机关，少年手中那柄短刀眨眼化作一柄红缨枪，引得众人一阵哗然！

　　瓦尔密心疼地看着自己板斧上被划出的痕迹，气得抬头正要破口大骂，可骂人的话语也终止于抬头那刻！瓦尔密惊恐地瞪大眼睛：“这、这是……你、你是……！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红缨枪的出现，一下子掀翻了他混沌的记忆。

　　那一刻，瓦尔密想起长安城，也想起那位使着红缨枪的汉军统领！

　　萧玦再没给他去回忆的机会，手中红缨枪在少年的手中坚韧锋利而又灵活无比，长|枪让他与瓦尔密之间始终隔着安全的距离，可是枪尖肆意攻击濒临崩溃的瓦尔密！

　　在那柄红缨枪下，瓦尔密在众人眼前被打得措手不及、节节后退。

　　萧玦冷笑道：“这是你们楚国的生死门，可再没有人能够救你了！”他的攻势不改，红缨枪无论挑、刺、攻、扫都夹杂着千钧之力！

　　瓦尔密想到南汉那个好像叫什么冉巍的统领，就是当年他在漠北大军的面前，只用一柄红缨枪就将自己横扫击落于马前！

　　虽然那个汉人早被五马分尸，可他瓦尔密输给了一个汉人的事实，就像是把他生生钉在了一根耻辱柱上！

　　瓦尔密越想越怕，只感觉四肢困入泥淖，而眼前这少年动作和冉巍越来越像——

　　就像当年冉巍那般，少年使出仙人探路这一式，同样地将自己右手的板斧击落！

　　就在关键时刻，三支暗箭急速射来，萧玦反手使出一招横扫千军，红缨枪尽数将三支暗箭击落于泥地！

　　长安彻底被激怒了，捡起弩箭：“老子现在跟你这个乌躯麻黑的龟儿拼了！有本事再来噻！”似是回应他的话，登时又有几支冷箭射过来，长安登时抬手放弩便在半空中将其击落！

　　与此同时，少年眼瞳伸缩成了蛇瞳形状，很容易便在人群的暗处找打了放冷箭的那个人：一身不起眼的打扮，脏乱的胡辫掩盖住大半面容，就像是落魄的武士，混进人群很难引起人们的主意。

　　看见他将一个类似于竹哨的东西放在嘴边，盯着萧玦的方向打算再次一吹，长安抬起弓|弩对准那个人的竹哨，抢在他呼气之前率先按下机关！

　　咻地一声！竹哨破，那人负伤立刻仓皇逃走。

　　包围着斗兽场的金甲骑应声而动，立即派出一支队伍去追。

　　萧玦手中红缨枪指向瓦尔密，微微一笑：“这一回，再没有人可以帮你了。”

　　满身伤痕的瓦尔密喘着粗气，他恨声道：“我决不会再输给第二只两脚羊！同样的招式，我决不可能会再输第二次！绝不！！”说罢，他用力将手中的板斧向萧玦掷了出去，那宣花板斧在半空中打着旋儿，一路卷起狂风向少年席卷而去！

　　萧玦足尖点地腾空一跃，那飞速旋转的板斧堪堪错过他的肩、腰、腿，可少年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在飞身旋转中将整个人与红缨枪都化作一体，对准同样腾空跃起、挥舞双拳的瓦尔密！

　　枪尖刺破皮肉，发出噗呲一声，紧接着鲜血顺着红缨枪的络子滴落在地面。

　　偌大一个斗兽场鸦雀无声——

　　手持红缨枪的萧玦单膝着地，冷眼瞧着沙地上的血，从一点两点很快汇聚成一滩。萧玦抬起头，看向枪尖上被刺穿喉咙的瓦尔密。

　　少年眼尾隐隐发红，嘴角勾起一抹畅快的笑，像头恶狼在夜色里一口咬中追踪已久的猎物：目光所及，尽是血色淋漓。

　　巨人尚且还有一丝呼吸，目龇欲裂却又艰难地张着嘴，手缓缓抬起指着少年，像是要挣扎着最后说什么话语。知道瓦尔密已经认出自己，萧玦却毫不害怕，甚至觉得无比快意。

　　外面的看台上爆发出一阵骚动，大概是什么人见血腥晕了过去。

　　萧玦不想理会其他人，只是盯着濒死的瓦尔密。

　　少年笑起来，露出虎牙：“刚才给过你说遗言的机会，只是你没有珍惜，而现在，已经晚了。”话音落下，萧玦手腕一翻，手中红缨枪便旋转了好几个弯，甚至能清楚听见枪头在巨人喉咙里不断翻转的恶心声音。

　　瓦尔密吐出大口大口的血，痛得脑门上浮现出十几道青筋。

　　石勒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吼道：“大胆！快住手！臭小子你听到没有，快住手！”而在石勒带着卫兵包围了斗兽场时，萧玦挑眉，慢条斯理地放缓动作，然后猛地抽出红缨枪——

　　瓦尔密的鲜血喷了出来，径直洒了石勒一头一身！

　　那颗本来还在巨人脖子上好好待着的头颅，就被红缨枪给扫了下来！

　　咚、咚、咚！

　　那颗人头骨碌碌地溜到石勒的脚前，还睁大着眼睛直直望着他，满眼的怨毒和不甘心！

　　石勒满头已是遍布冷汗，舌头仿佛在抽筋，像是见鬼般看着萧玦，只见少年神情自若地走上前，从大片大片的血泊中，捡起瓦尔密尸身上的人骨项链，神情竟有些说不上来的温柔。

　　此情此景，叫人瞧了，也不禁汗毛竖起。

　　“你你你、你……真是天大的胆子！”石勒手指着少年，疾言厉色道，“身为一个汉人，在楚国竟敢杀了东辽人，这是极刑之罪，是要腰斩车裂的！所有人，抓住罪犯，听候发落！”

　　萧玦眼风扫向四方士兵，加上地上的瓦尔密尸体还没有凉透，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上前。

　　下一刻，石勒大声向来人告状道：“大司马，瓦尔密死了！他还是死在一个汉人手里，这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还请大司马为我们东辽的第一大力士主持公道！”

　　“万兽宴生死门中向来非生即死，难道你们不知道？”

　　听到这个声音，浑身浴血的少年动作一僵，像是着魔般抬起头。

　　他也好奇，那位在楚国的朝堂上要求废除汉人奴制，会长什么模样。

　　石勒依旧不服：“可这小子是汉人！所有人都看到他杀了瓦尔密，他就应该偿命！”

　　“瓦尔密技不如人，所以丢了命。”拓跋颢负手宣判了这场生死门最终的输赢，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这就是万兽宴的公道。”

　　鼓声止，暮色沉，寒鸦天边掠。

　　当两人目光相撞，便是天光与深渊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