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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画像 ...

  •   天光大亮,大司马府。

      云昭隐隐听见游枭叫声,顿时从梦中清醒过来。

      案桌烛台被他起身挥手的动作打翻在地,骨碌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堆收拢放好的画卷前。做了噩梦的青年脸色隐隐发白,手指紧攥着案桌一角:梦境中的熊熊大火似乎烧在了他的眼里,浓烟铺天盖地,笼罩着整座百年的王城。

      哪怕脱离梦境,云昭还能闻到一丝真实的烟味。

      抵住汗津津的额角,他很少会做关于长安城的噩梦,毕竟当年长安屠城不是他下的命令。然而这一回,当前朝太子琰的画像送到他面前,自己却不敢打开那些画时,云昭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并非问心无愧。

      梦中,长安城中的黑色浓烟化成一道轮廓,隐隐是一个少年模样。影子手持长剑指向他,笑声嘶哑:大司马不是想看我到底长什么样子吗?怎么不敢打开我的画像?

      云昭说不出话来,又被对方一把掐住咽喉,用力按在四十七丈高的城墙上。
      鬼影狞笑道,从这里跳下去,你就能看到本殿下了!

      城门之下,尸体堆成了山,云昭模糊看见那一袭战甲下,血肉模糊的一团。身后的少年鬼影在他耳旁轻笑了声,怎么,大司马不敢跳吗?那本殿下来帮你一把好了。下一刻,云昭被他从身后用力一推——

      “大司马,小心呀!”

      云昭被唤得一惊,慢半拍地抬头:“德孜啊,怎么了?”

      名唤阿依德孜的侍女冲过来,将云昭护在身后,神情严肃地踩着那些着火的画卷:“大司马您别害怕,这点小火不用惊动大家,奴婢一个能搞得定!”要是哥哥知道轮到她值勤,她不仅在外面打瞌睡,书房还起火烧了东西,哥哥肯定会追着她打。

      眼看着一点小火苗被德孜踩得越来越旺,云昭默默拿起案桌上的凉茶,揭开盖子将凉透的茶水泼了出去。火焰发出噗呲声,最后归于几缕黑烟。

      这是琅嬛宫中所有关于太子琰的画像了。

      萧怀琰只是未继大统的太子,就算南魏修碑立祠也不会修他。云昭盯着被烧破的画卷,心想,这里所有被毁的卷轴,大概就是那位少年太子最后的音容相貌了。

      阿依德孜踩着残渣转过身,讪讪一笑,带着有几分傻傻娇憨。

      云昭长出了一口气:“德孜,这些画都是送回琅嬛宫的,我还没来得及打开。”

      德孜忐忑道:“这里还有几卷没有烧到的画,大司马……您要不要看看?”她挑出火堆最旁边只被火燎了边角的画,“大司马,这些应该都还能看的。”

      少女微微摊开画卷,已经露出其中边角,甚至能看到一角画得精细的衣袂。

      随着德孜的动作,云昭便看见画上一双墨色皂靴,一袭群青色骑装,再是细金编织腰带。画中少年的手腕上还用璎珞吊着一块红髓玉,璎珞穗子随风而晃,少年的风发意气一瞬间从画纸透出,向云昭扑面而来。

      云昭蓦地想起来,在长安之乱中,瓦尔密将太子琰从城门上摔下去。
      没人能从尸山中凑出太子琰完整的尸体,就连他身上穿的盔甲也摔得稀碎。

      于是,漠北铁骑的战马就将那座尸山睬成了肉泥。

      不知道心里到底在害怕什么,云昭突然别过脸,低声道:“等等,德孜!”

      可是此刻,画卷已经彻底打开。

      德孜看着完全摊开的画卷,有些惋惜地叹气:“可惜了,画上的只是一个背影。”云昭无端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可笑。

      德孜在灰烬残画中扒拉着:“其他画应该还有,奴婢再找找,肯定还能找到能用的。”
      云昭拿过案上的折本,恢复以往的冷静:“没事了,德孜。只是我一时起了好奇心,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琅嬛宫那边我派德旺去说一声。”

      阿依德孜抬起头,苦着脸:“啊,大司马,我大哥要是知道我闯祸了……”

      云昭想了想府里其他几个人,最后道:“那派元阔去好了。”

      阿依德孜欢呼一声,双手合十:“大司马您真好!”

      “哟,大司马可真会疼人。”
      门口传来一道戏谑声,还穿着戍卫统领服的青年正托着一只雀鹰吹口哨——

      青年一头辫子绑得比德孜还要花里胡哨,皮肤呈健康的麦色:“这要是搁在我家,像德孜这样笨手笨将不堪用的奴婢,可是要拖出去发卖的!”

      阿依德孜嘴巴鼓起,嘀咕道:“这又不是你们蒙府!在我们这里白吃白住,还要作威作福!”

      蒙远当然听见了,青年走过来,连同他手臂上的雀鹰,一起居高临下地睨着少女:“白吃白住?哟,你个小废物还没成阿昭婆娘呢,就敢管起小爷来了!”

      云昭看着折本,捂嘴咳嗽了一声:“阿远,慎言。”

      阿依德孜一张俏脸霎时涨得通红:“……你龌龊,我、我才从没这么想过!大司马,奴婢从来没有想过!”

      “我知道,是阿远浑说的,你别理他。”云昭错开话题淡声道,“德孜,水没了,你去烧壶茶水来,我觉得有些冷,嗓子也不舒服。”

      一听到大司马说不适,阿依德孜也不再理睬蒙远,登时跑去烧热水。

      蒙远瞧着德孜咚咚跑远的背影,嗤笑:“瞧德孜那憨傻样,连我都听出来你是托词,就那笨蛋还当真。”青年手臂上的雀鹰早就环顾四周,没有发现雪山的踪影,这才放心地飞到鹰架上,还神气地抖着自己鼠灰色羽毛——

      幸好雪山不在,否则见雀鹰敢占自己地盘,定要啄秃了它头顶的毛。

      云昭一边批复折本一边道:“不是托词,我真觉得有些冷,想喝热水。”

      蒙远靠着案桌扭过头来,试探问道:“阿昭,你应该不喜欢像德孜这样蠢笨的姑娘吧?”

      云昭摇了摇头,面容平静。

      蒙远笑着松了口气:“也是,你那么聪明,那傻丫头笨手笨脚哪里配得上你?那阿昭,你喜欢什么样的,偷偷告诉表哥,我不会跟爷爷他们说的!”

      云昭打算结束他这种无聊的试探:“与其关心这种无聊的事情,不如想想自己没解决的麻烦。外祖和舅舅问我问了几回,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去,你总躲在我这里,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总归你要娶甘璧将军。”
      云昭批复完又拿了新的折本,淡定道,“这是王兄亲赐的姻缘。”

      蒙远顿时心烦:“啊,阿昭怎么连你也啰嗦起来了!他们要我讨婆娘这没问题,可让我娶赫连甘璧还是算了吧!”他揪着自己花里胡哨的辫子,抓狂道,“那赫连甘璧能算女人嘛,半边脑壳剃得光溜溜的,亏她还是楚国贵族出身,打起架来,比我这个纯爷们还要爷们!诶呀,云昭,大王最疼你,你说什么他都答应的,要不然你替表哥走一趟,请大王下旨告诉我爹和爷爷,让他们死了这条心吧!”

      云昭道:“你同赫连家的亲事是舅舅上书求来的,王兄知道你不喜欢甘璧将军,所以提出蒙氏一族支持琳琅夫人日后封位为条件,想让舅舅知难而退。”

      蒙远断定道:“爷爷绝不会同意,楚国将来有一位汉女王后!”

      “不,外祖答应了。”
      云昭执笔批复的动作一顿,看向蒙远,“这说明,对于外祖来说,你的婚事、蒙氏的未来比他一直固守的原则更重要。其实,这一点,阿远,我挺羡慕你的。”

      蒙远两手撑着案面,表情扭曲:“……羡慕?羡慕我能娶赫连甘璧那个男人婆吗?”

      云昭推开他过近的脸,叹了口气:“阿远,如今朝堂局势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平静,王廷中的三司四军六府、新旧十大贵族都在尽可能为家族争夺更多利益。蒙家是典型的旧式东辽贵族,一旦外祖不在,舅舅很难维持蒙家在戍卫司的地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联姻。”

      “赫连氏不仅掌握斡河车骑,还是新兴贵族,他们需要旧贵族的声望与根基。”

      “再者,外祖替你选中赫连氏,不是没有道理的。赫连明远此人擅长经营之道,又疼甘璧这个妹妹。赫连氏辖境内的互市贸易都做得很好,他们家是唯一不靠汉奴发家财的新贵族,所以如果蒙氏与赫连氏联姻,不论日后楚国改革成功与否,于两家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云昭难得一次性解释这么多,不仅分析了蒙家和赫连氏的利弊,还向蒙远暗示了楚国日后的改革走向。青年不禁一时有些口渴,可惜没有水却只好抿了抿嘴巴,神态动作几多乖巧。

      蒙远听得十分懵逼,只见云昭嘴巴一张一合,坐在那里“阿远,阿巴阿巴……外祖、舅舅,阿巴阿巴……赫连甘璧阿巴阿巴……”。

      青年挠了挠自己满头辫子,心里很是奇怪,明明都是一同穿着开裆裤摔跤打架、跑马放羊长大的兄弟,怎么阿昭长大能知道这么多,自己长大了还是只会摔跤打架、跑马放羊?

      云昭语重心长:“这下,你总该明白外祖和舅舅苦心了吧?”

      蒙远皱着脸十分为难:“……不太明白,阿昭你能再说明白点吗?”

      云昭沉默了,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外祖如此焦虑他死了之后蒙家就会衰败。舅舅大概率也和蒙远一样,只适合冲锋陷阵。他瞧着自己只长身高不长脑子的表兄,决定更直白一些:“别老去招惹德孜,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蒙远像是被踩了尾巴般蹦起来,怒吼道:“谁说我喜欢你那个蠢奴婢了!”

      云昭反问道:“我说你喜欢她了吗?”

      蒙远诧异:“……你、你不是这么个意思吗?”

      云昭挑了一下眉:“不错,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就算软磨硬泡,舅舅也许会答应,但外祖绝不会同意,最重要的是——”

      蒙远脸憋得通红:“是什么?”

      云昭微微一笑,杀人诛心却兵不血刃:“我不会因为你是我表哥,就做出逼迫德孜嫁给你这种事情,德旺也不会同意的。德孜要嫁人,总要她自己喜欢才行。我觉得,比起你来说,德孜更喜欢元阔他们一些”

      蒙远咬牙切齿:“他、们?”
      云昭想了想,“是啊,元阔稳重,褚燃爽朗,哲别风趣,可能以后还要再加上一个。”

      蒙远顿时怒道:“你大司马府里的仆从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成年男性,你怎么不加上看门的多吉和巡逻的雪山啊!”他的话音刚落下,一道雪影宛如闪电般从窗外眨眼闪进,一双利爪毫不客气地直冲雀鹰头顶抓去!

      雀鹰惊吓地大叫一声,下一刻,两只鹰在架子上斗得羽毛扑飞。

      蒙远看见雪山,福至心灵地来上一句:“你说的再加一个,不会是在万兽宴上出尽风头的汉人阿玦吧?就是那个用刀用得出神入化的汉人?那个被大王送给你作伴当的汉人阿玦?!”

      云昭认真纠正道:“是萧玦,那是王兄亲赐的姓氏,相当于默许他成为琳琅夫人日后在楚国王廷的依靠。”

      蒙远傻了,没想到只是容王随便说的一句话,背后会有这样一层意思。不过青年很快反应过来:“哎呀,那不重要!我都差点忘正事了,那个萧玦给你惹上大麻烦了!听我一句劝,先别管日后的事,现在把这个伴当逐出去,随便丢给谁都好,他就是个棘手的大麻烦!”

      云昭皱眉:“他出什么事了?”

      蒙远指着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戍卫统领服,道:“昨夜该我执勤巡城,天亮换防的时候,你猜我看见谁了?!鬼赤,漠北铁骑的斥候头子,鬼赤诶!想不到吧,除了他,还有两个汉人,其中一个是你那出尽风头的伴当,还有一个是在斗兽场上破口大骂的汉人!”

      云昭搁下朱笔,眼神渐冷:“鬼赤没有王诏私入上京,破坏万兽宴规矩,这两条已是大罪!他敢现在杀人,是真觉得金甲骑抓不住他?”

      蒙远欸了声:“阿昭你想啥呢?”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明明是那俩汉人二打一诶!幸亏当时除了我没人看到,不然戍卫司第一个把你伴当捆起来,明天游街斩首!”

      云昭道:“这没道理。鬼赤是漠北铁骑的斥候,他最擅杀擅藏擅射,石勒带兵一直在找他都没找到。若是鬼赤决定出手,必有十之八九的把握致人于死地,没道理会给人二打一的机会。”

      蒙远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理解:“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本来想着,肯定是鬼赤要杀人反漏马脚,被人抓住是他自己活该。没想到,那俩二货抓到人,扒了鬼赤衣服一顿毒打后就给放了,我在旁边瞧得都替你着急!阿昭,你说那汉人要放就放了呗,临走还射中鬼赤一箭!”

      云昭觉得蒙远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蒙远自顾自地感慨道:“啧啧,那可是鬼赤诶!偷过铁鞑的单于王帐,也钻过北凉的阏氏房。竟然被两个汉人捉住羞辱了一顿,杀人、藏身、射箭没一样比过人家,诶,真是丢人丢到漠北老家了。等他伤养好了,你那个伴当估计哪天就会死在他手里。”

      云昭眉头皱得更加紧,“鬼赤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蒙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即将沉不住气的,还有你那远在西京的死对头。你想啊,鬼赤就是死也要给大都督报信的,按咱们这位大都督睚眦必报的性子,在你名下的汉人奴仆相当于卸了他两条胳膊,公叔浑回王京述职后,肯定要想尽办法报复回来,而这笔账肯定算你头上!”

      “不过阿昭啊,我真奇怪,你俩怎么就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了。一个是大都督,一个是大司马。都是大王的股肱臣子,一心为辽楚效力。我记得在饮马弥山、还都上渠之前,公叔浑还是王廷中最力挺你的将军。”

      云昭右手掌心的旧伤疤,在蒙远几句话中疼得厉害。

      青年垂下眼掩藏痛色,唇角泛白,恍若神明淡色,更像漠北子民口口相传的天光信仰。

      蒙远见状,自知失言地捂住嘴。

      “既然狭路相逢,便注定兵戈相向。”

      最终,云昭淡声道,“大都督的报复,我等着便是。”

      -

      “大司马正在书房和蒙都尉商议要事。”

      萧玦抱着胳膊脑袋,打量台阶之上的中年男子,很是好奇他如何将一头蜷曲虬发梳得如此一丝不苟。不仅如此,那男人唇上胡子归为两撇,唇下长须也用玛瑙绳编成细条辫子。

      德旺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我叫阿依德旺,是府里的总管,府中差事都是由我来安排。大司马行俭不喜铺张,府里下人不多但都各司其职,哲别和褚燃都是跟在大司马身边的一等侍卫,目前也没有多余空缺的位置给你留出来。”

      他身后两侧站着两个东辽汉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雄赳赳气昂昂地瞅着萧玦,奋力挺起的胸脯,让人轻易联想到誓死捍卫自己领地的大公鸡。

      德旺合拢手册:“大司马府不养闲人,你先回去等通知吧。”德旺心里有些不喜眼前这少年,脸上带着半张鬼面具,斗兽场上带下来的血腥味还没散,眼神野得像头狼,很明显这是个刺头。

      萧玦用小指捋了捋额发,很是奇怪道:“那个总管,我位置不是早已经安排好了吗?”
      德旺皱眉:“早就安排好了?大司马没同我说过你的事情。”

      萧玦认真道:“不是大司马,是大王说在万兽宴上亲口说的。”
      少年貌似恍然大悟,“想来应该是德旺总管和后面两位像斗鸡一样的兄弟应该没资格观摩万兽宴,所以才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转述大王旨意给你们听。”

      褚燃抬手,掌心朝外:“不必,我们都知道你就是万兽宴中杀了瓦尔密的汉人阿玦。”万兽宴从第一天开始,上渠街头的说书先生们就没停过,十二个时辰轮流播报斗兽场中的战况。

      萧玦笑得慢条斯理:“你应该叫我萧玦,这也是大王说的,你喊我阿玦,会显得我们很熟。”

      褚燃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听出来嘲讽之意,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而他身旁的哲别白眼一翻、嘴角向下撇:“不过当一个伴当,地位比家生奴仆还要低下,有什么可神气的!”

      萧玦点头道:“也对。我本以为大司马位高权重,身边应该不缺保护他的人,不过看到你们,我才真正明白为何大王说要我负责保护大司马的安全,不能让他失望。”

      大概是少年歪头笑得无辜,哲别和褚燃被他一番话气得两眼发黑,双双默契地举起拳头向阶下的萧玦攻去!萧玦丝毫不惧,飞身一旋轻巧错开,三人便在大司马府门口站成对峙的三角线。德旺皱眉,欲喊他们停手,毕竟当街斗殴不成体统,实在不行关起门坐下来商量也行。

      可等不及他张嘴,街边有小贩货郎认出拉开架势中的两人是出入大司马府的一等侍卫,登时声嘶力竭地喊道:

      “打架啦!有人打架啦!就在大司马府门口!”
      “决斗!是决斗!褚燃和哲别终于要为德孜决斗啦!”
      “三男争一女的生死决斗,千载难逢的好戏!”
      “机会难得,大伙儿快来看热闹啊!!”

      德旺脑袋上青筋突突地跳,很想抓住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贩让他闭嘴,打架就打架别扯上自己妹妹!

      可四方邻里、路过乡亲一听人吆喝有八卦、有热闹就两眼放光,几百个人放下手中活计,乌央乌央奔涌过来,霎时间将大司马府前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其中有个大汉还扛着一头羊冲在最前面,四眼放光地瞅着呈对角的三人——

      一时之间,巷子静得诡异。
      所有围观群众,连带着被举起来的羊眼睛里只写着:
      打呀!快点打起来呀!
      最好是三局两胜、五局三胜、七局四胜、九局五胜的回合制!

      萧玦被各种路人目光瞧得浑身起疙瘩,他本以为万兽宴是气氛烘托到那里,所以围观者见血兴奋。如今看来,大概就是草原人专以看人打架斗殴取乐,无怪乎民风剽悍!少年放下手,整理束好的箭袖,漫不经心道:“今天我是来见大司马的,不是来同你们争风吃醋的。你们要为姑娘决斗就你俩决斗好了,我还没有讨老婆的打算。”

      人群中有人吆喝了一句:“这架谁打赢了,谁讨德孜姑娘做婆娘!”
      一根筋的褚燃双眼放光,扭脸问德旺道:“真的吗?”

      虽然萧玦是万兽宴里活着走出来的武者,但他刚才说暂时没有讨老婆的打算,此刻元阔出去办事还没回来,若只是哲别的话,他胜算还是很大的!

      德旺气得脸都要裂开了,他差点没忍住用手里的笔戳进褚燃那双冒光的眼睛里:“真你个屁!做你的大头梦吧,少打我妹子主意!”

      哲别对褚燃冷嘲道:“呵,你还真敢想啊!”
      褚燃皱眉:“哲别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玦虽不知他们口中的德孜是谁,但并不妨碍他火上浇油:“他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褚燃不可思议:“什么?哲别你这就霸道了吧!怎么,就只能你想娶德孜,还不许别人争,草原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围观人群看着他们只是站着吵架却并不动手,恨不能伸手推他们仨谁一把!
      哲别白眼都要翻上天去了:“蠢货,你看不出别人的离间计嘛!”
      褚燃怒吼道:“我怎么就蠢!——”青年霎时停声,因为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瞧见哲别朝一旁扬了扬下巴,而指向位置正好是还在笑得幸灾乐祸的萧玦。

      褚燃一下子沉默了,场面再次安静。

      大伙心里急得跟油煎一样:本来要打架的不动手了,现在怎么还不吵了呢!

      被举起的山羊嘴巴一咀一嚼,像是催促般地:“咩——”

      原本还在起争执的褚燃和哲别几乎是同一时间向萧玦发起进攻:褚燃伸腿横扫萧玦下半身,萧玦下意识劈开一字马躲开他的攻势,而哲别趁机飞身出拳直击萧玦肩膀,两拳重重打在他的肩胛骨上,直击少年飞身倒退数米!本来堵得水泄不通的巷子像是被萧玦生开了条口子,大伙儿站到两旁,紧张地屏息看着那少年——

      这这身板挨了两拳头还能打吗?
      ……应该还能打吧!

      萧玦直起身来,少年面具后一双眼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黑。

      德旺一直关注着萧玦,看见他此刻锁住褚燃和哲别的眼神,觉得真是像极了关在笼中饿了许久的狼。他下意识觉得危险,想开口喊停,又想起方才褚燃哲别已经先动了手——

      哪怕危险,他也没有喊停的道理。

      萧玦抬起手,轻描淡写拍去肩膀上的拳头印子:“看来,你俩是要一起上?”
      哲别堵住褚燃的嘴,抢声道:“你是大王赐给大司马的伴当,我们自然要诚心领教你的功夫。”他盯着萧玦腰侧的刀,“以后关起门没准就是一家人,那就不比刀枪只比摔跤,如果你是男人,就用拳头说话!”

      萧玦不禁笑了,虽然戴着半张狰狞鬼面具,但那下颌线是刀割斧凿也难雕出的俊美。
      即便俊美无双,可他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从心底害怕。

      “既然你俩害怕真刀真枪,那我今日就陪你们玩玩拳脚。”

      明明六胡才是如今中原的主人,明明是地位最低等的汉人,那一身玄黑劲装的少年却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清贵傲慢,“如果我输了,我这把陪我出生入死的刀就送给你。可若你俩输给我,你们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下注的?”

      哲别和褚燃相互对视一眼,他们虽为拓跋颢的侍从,却也都是从东辽的州部望族中选拔出来的,从小到大跟着拓跋颢,从没受过这样的挑衅。

      “我们草原汉子生下来就会摔跤!”褚燃一把扯开衣襟,拍着胸脯发出狠话,“如果今日我俩拳脚输给你小子,这大司马府一等侍卫的位子,就让你来坐!”

      哲别思付后,点头表示同意。

      萧玦眯眼而笑,少年掀起衣角别在腰带上,比出一个云推手,利落道:“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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