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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柏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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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容好像被掏空了灵魂一样的跌坐在地上,她眼神空洞的呆呆的看着已经闭上了双眸的长公主,那个曾经偶尔会斥责她两句的人,如今在她也不能听得他的那些不满了。
她整个人如同侵入了冰窖里一样,浑身冰冷,然而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武容想不明白,明明前几日大家还一起说笑呢,怎么转眼间一切都天翻地覆了,她亲眼目睹了她最亲最爱的两个人相继的在她面前死去,而她却无能为力。
武容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救不了自己的姐姐和父亲。她无声的嘶吼着双手紧紧的握拳捶打着地面,为什么这样悲惨的命运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别人呢?
沈青禾本来是被母亲锁在屋子里装病的,但他听下人们说,楚王因谋逆之罪下了牢狱,因为这事牵扯出了很多人,其中就有安平公主的驸马,听说那驸马已经自尽了。
沈青禾当时听到的时候,当场像被雷劈了一样,他慌忙的抓住说话的下人的双臂。
“你说什么,是哪个驸马?”
那下人看着像疯了一样的沈青禾,吓的直哆嗦,“就是公子……进宫伴读的……的那个公主,外面都张贴的告示了……”
沈青禾失了神一样的木木的呆坐在了那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崔思怎么会死了?
他想到前几日,崔思还叫他最近不要往外跑,崔思那时的音容笑貌还在他的眼前,怎么会一转眼人就没了?
沈青禾不信的又抓来人问:“你可是记错了?”
“没,没的……”那小厮几乎要哭了一样,被沈青禾吓的直哆嗦,“大人还说,叫我们看好公子呢,不要叫公子出门去驸马府……”
“那告示上写的是什么?”沈青禾追问道。
“不……不知道,”小厮摇了摇头,“小的也是听大小姐院子里的人说的,说是驸马和楚王密谋造反……”
沈青禾没有耐心的听下去了,他一把推开小厮就要往外跑,他要亲自去一趟驸马府去,如果崔思真的出事了,那么容姐姐一定是要伤心死了,他此时一定要在她的身边才对。
那小厮被沈青禾推的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了,他见沈青禾要往外面去,沈太傅说了,如果他们看不好公子,叫公子出了府去,他们都别想好活了。
那小厮此时也顾不上摔倒后的疼痛了,他往前一扑,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双手却紧紧的抱住了沈青禾的大腿,哭道:“公子,你可不能出去啊,大人会要了小的命的呀……”
沈青禾使劲的挣扎了几下,奈何小厮是拼了命一样的抱着他的腿,沈青禾一步也迈不出去。
“公子,你可怜,可怜我吧……”
沈青禾回头看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厮,无奈的道:“你松开我吧,我不出去就是了。”
那小厮听了这话,才松了手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面擦眼泪一面又劝道,“公子,你就算出了这个门,也出不去外面的门,今天家里都闭门谢客了。”
沈青禾叹了一口气,答应小厮好好在屋子里待着那里也不去,他寻了一个要休息的借口把小厮打发出去后,沈青禾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从后窗跳了出去一路直往后院去,他记得后院曾经养过一条狗,那里特意给狗开了一个狗洞,后来狗死了,那洞也就被人给忘记了。
沈青禾一路避开下人寻了过去,还好那狗洞还没有被填上。沈青禾便从那里出了府,一路往崔思的驸马府跑去,当他到了驸马府前,见驸马府已经被衙门的封条给封住了。
沈青禾读了墙上贴的告示,上面说楚王伙同崔思密谋谋逆,崔思已昨日午后畏罪自杀了……
沈青禾愤怒的看着这封告示,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崔思向来不和皇女们来往,金钱名利对崔思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崔思从来不屑于这些东西,她怎么可能和楚王谋逆,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沈青禾转头便往长公主府去,他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人来给他开门,开门的下人认识沈青禾,她本想叫沈青禾回去的,却被沈青禾一把推开,他现在可没有什么礼数可讲,他今日一定要见到武容。
长公主府很大,沈青禾进来后便迷了路,他随手抓了一个神色不对的下人,问了武容在哪里后,那下人指了一下长公主的院子后便匆匆的离开了。
沈青禾看着都躲在他走的下人们,他不知道长公主府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一个下人都神色慌慌的,他急着去找武容便放弃在抓一个人过来问问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沈青禾凭着上一次来过公主府的记忆,再加上刚刚下人给指的路,他很顺利的一路来到了长公主的院子。
沈青禾满心都是武容如今怎么样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不正常,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居然一个下人都没有。
沈青禾因长公主住在这里,他不敢大喊大叫的喊武容,他只得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敲门。
“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
沈青禾一连敲了三个房间的门都没有人回应,他此时终于注意到院子里的不对劲了,他的心咯噔一声,他转过身去不安的巡视了一圈,长公主府的下人都去哪了?
武容躺着冰冷的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屋顶,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整个像没了魂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躺在那里多久了,当她听到外面似乎是传来沈青禾的声音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武容翻了一个身蜷缩起了身体,一点一点的朝长公主的身边挪动,等她终于靠近长公主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伸出双臂,环抱住了长公主已经冷了的左腿。
武容慢慢的把脸颊贴了上去,安静的躺在地上。长公主不喜欢她,所以武容从小到大都没有被长公主抱过一次,这是武容生平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这样亲密的接触,而且父亲还不会因为嫌弃她而踢开她。
武容这样小心翼翼的抱着长公主好一会后,听到院子里有人哭喊她的名字。
沈青禾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院子里也许都没有人了,长公主和武容可能早已经离开了,怪不得他一路过来,都没有人来拦着他呢。
沈青禾痛哭的坐在了地上,伤心欲痛的哭道:“容姐姐……”
这一声声贯穿人心的哭声,把武容重新的唤回到了现实世界里。她从地上踉跄的趴了起来,由于躺着地上一个姿势太久了,她双腿麻木的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把门推开了一个小缝隙。
武容看见沈青禾狼狈的坐在地上抽泣着,她麻木的看着沈青禾好一会,才推开了门出去后又把门关好了。
“阿禾……”
沈青禾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抽泣的转过头去,见武容一身单衣的站在雪地里,整个人看上去阴恻恻的,双眼无神面无表情。
这样的武容是沈青禾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实在是太担心她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跑过去抱住了武容。
“容姐姐……”沈青禾抱住浑身僵硬冰冷的武容,“你不要这样吓唬阿禾,我知道崔姐姐的事情,你一定很难过的,但……”
“我没事……”武容生硬的推开了沈青禾,她伸出手去给他擦了擦眼泪,这才注意到他脸上脏脏的,还有一处被划伤了。
“你的脸是怎么弄的?”
“可能是出来时不小心弄脏的。”沈青禾看着面无表情的武容,猜想她此时在长公主的院子里,肯定是来安慰长公主的,“长公主怎么样了?”
武容回头看了一眼紧关着的房门,“睡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沈青禾听到前半句时,还担心自己刚刚大喊大叫的,是不是吵到长公主了,当他听到后半句时,整个人愣了一下,双眸突然睁大的看向武容,声音颤抖的问道:“容姐姐……你刚刚说什么……”
武容看向远方,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殿下去寻阿姐去了,你说她们现在有没有见到对方。”
沈青禾看着如往常一样的武容,他的容姐姐是已经绝望崩溃到了什么程度,才可以这样平静的和他说话。
“容姐姐,你不要这样……”沈青禾拉着武容的胳膊,恳求的看着她,“哭出来吧……”沈青禾话没有说完,他自己倒是又哽咽了起来。
“傻瓜。”武容伸出胳膊把沈青禾揽在了怀里,她没有看沈青禾,她的眼神依然望向京城的西北方,那里有一座山叫望山,站在望山的山顶可以俯瞰整个京城,她把崔思葬在了那里。
“阿姐说,死亡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她说她终于可以解脱了……”武容低头看了一眼沈青禾,自问自答道:“我想对于殿下也是一样的吧。”
武容想起长公主临死前嘴角的笑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死,对于父亲和阿姐来说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只是这件事情给她带来莫大的悲痛,这悲痛像是有人活生生的把她的心给挖走了。
那天的晌午,沈青禾一直清楚的记得,他和武容互相的依偎着坐在冰冷的雪天里,两个人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就是安静的默默的坐在。沈青禾不知道武容在想些什么,但那时的他感觉到武容在慢慢的离他而且,现在坐在他身边的这个武容,已经变的和他熟悉的那个女孩不一样了,具体如何的不一样,沈青禾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实在的太冷了,沈青禾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才让武容意识到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她抱歉的看了眼一直陪着她的沈青禾,他冷的脸色开始青白了,武容回屋取了一件长公主的厚斗篷给沈青禾穿上后,便送沈青禾回家去了。
星夜,一个蒙面人从沈太傅府的墙外翻了进来,一路摸黑进了太傅公子沈青禾的房间,外间的两个小侍睡得香甜,蒙面人拿出袖中的蒙汗药往两个小侍鼻下一晃,这二人就更不会在天亮之前惊醒了。
蒙面人顺势进了里间,撩开了床幔,露出床上人如玉的脸庞,正是太傅公子沈青禾,他睡得很熟。
此时蒙面人没有动静,倒是怔怔地看着沈青禾发呆,伸手似乎要去摸沈青禾的脸,可是又停下了,只是小心地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就痴迷地望着沈青禾,一动不动。
似乎是被灼热的目光注视久了,沈青禾突然醒了,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有一双狼一样的绿眼睛正盯着自己,吓了一大跳,连忙呼叫,不料被蒙面人抢先一步捂住嘴唇。听见那蒙面人低声说了一句:“是我。”
见沈青禾不再挣扎,蒙面人松开捂在沈青禾嘴唇上的手。沈青禾迟疑地问:“容姐姐?”
“是我。”蒙面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的确是武容。
“容姐姐。”沈青禾仍旧惊慌不定,问,“你怎么来了?”半夜擅闯男子深闺,不像是武容能做得出来的事。想到此处,沈青禾急着问,“出了什么事了 ?”
武容浮起一个惨淡的微笑,仍旧用那种令人心醉的目光注视着沈青禾,说:“没什么。”
这不对,没有什么容姐姐不会三更半夜擅闯我的闺房,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果然沈青禾听见武容悲伤地说,“我来看看你,顺便道个别。”
“道别?”沈青禾更紧张了,连忙换了一个姿势,两个眼珠子紧盯着武容不肯放,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走了,阿禾。”武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地疲惫和不舍。
武容抬手,似乎想要摸一摸沈青禾的鬓发,沈青禾顺手握住武容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脸上,可怜巴巴地说:“容姐姐,你要去哪里?带上我呀。”
武容一寸一寸地将手抽了出来,说:“我要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从床沿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望着沈青禾。
沈青禾明白武容是认真的,摇了摇头,将眼泪逼了回去,不死心地问:“容姐姐,你不要我了?”
武容艰难地摇头,还没有开口,听见沈青禾说,“我知道,崔思死了,你肯定很难过。”
武容摇头,道:“阿姊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京城待不得了。”
沈青禾听见武容没有要抛弃自己的意思,高兴起来:“容姐姐,你不要怕,你还有我。”
武容还是摇头,道:“你不知道,就在今日,父亲自尽了。我收到长兄的飞鸽传书,说母亲病重,我若是不赶紧回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沈青禾那股高兴劲顿时散了,问:“所以,你要回魏博了。”
武容点头道:“是的。”
沈青禾问:“那,还会回来吗?”
武容只是直视沈青禾,不说话。
沈青禾明白过来,难过得快哭了,跳下床抱住武容,热切急迫道:“容姐姐,带我走吧。”
武容缓慢地推开沈青禾,说:“阿禾,我自身难保。”
沈青禾可怜巴巴地拉住武容的衣袖,说:“我知道,我听话,我懂事。那,容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我们……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我走之后,你好好保重。”武容艰难说道,“嫁人,也可。”
沈青禾像是从来没有见过武容似的,失魂落魄地问:“除了你,我要嫁给谁。”
“谁都可以。”武容加了一句,“只要对你好。”
沈青禾像受了刺激一般,突然扑过来,说:“武容,你个混蛋。”双拳落在武容身上,极委屈地一边哽咽,一边说,“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让我嫁给别人。呜呜呜。”
“呃,这,没有吧?”我一直守身如玉,武容暗想。
沈青禾平静下来,直视武容,说:“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不知道吗?”
可是面前的女人只浮起了一个虚弱的笑,说:“忘了我吧。”
沈青禾心中,又是恨,又是怨,决然地说:“我会等你的。”
“不要等。”武容难堪地扭过头去,说,“如果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沈青禾笑了,说:“女人心里想什么,男人一般并不知道。有一句诗,叫彼柏舟,亦泛其流,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听过吗?”
“我知道这首。”武容回答说。
沈青禾转过身去,说:“你走吧。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来。”
“阿禾。”武容唤了一声。
沈青禾坐在床沿上,冷淡地说:“我说话,一向算数,不像有些人,说过即忘。你走吧,我要睡了。”说罢施施然躺了下去。
武容愣了一会儿,从窗户跳了出去。
不一会儿,床帏传来“呜呜呜”的哽咽声。
第二日,传来魏博质子潜逃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