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染》牙疼

6、第四回 礼魂

　　小葵……你、这是什么啊？
　　笨！你没看见啊，这是布偶娃娃……你喜不喜欢呀？
　　呃……缝合脑袋的那个地方掉线了，还有啊、裙子部分的布料怎地那么象被子……那个手那个脚怎么短得被打肿似的……
　　你罗哩叭嗦讲一大堆废话做什么？！我是问你喜不喜欢它！
　　……你这还算问啊，简直都吼起来了……
　　那你喜不喜欢它啊——这是我亲手做的，十个指头都被扎得痛死了！
　　你亲手做的？！喜欢，我当然喜欢——但你为什么要做这玩意儿？
　　我妹妹教我做的——她还真擅长针线活儿呢！她教我在里面塞进我的生辰八字，然后才问你喜不喜欢它……
　　小葵，我干嘛要喜欢个娃娃——我喜欢你，我就喜欢你，你要我说几遍都成！
　　……
　　小葵，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发烧了？！
　　笨！！！
　　*********************
　　……
　　她总觉得在未知的附近，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她很想逃开那种罩在身上的不安情绪——它压得她无法思考，它令她难以呼吸，她想逃！
　　但是能逃到哪儿去？
　　到处都是疯长的野草，在这一片死寂的空间、偶有冷风掠过以示此地荒凉凄清。这里衰败似没有边际，它仿佛是被世界遗弃，仿佛是为人所忘记，野草的繁衍似是它哀怨的痕迹，冷风的呼啸是它在悲鸣哭泣——
　　她在这野地上拔足狂奔，没有人帮她，没有人救她——那双眼睛好象离她愈来愈近，她喊不出声音，喉头里低低的呜咽似是冷风悲泣的和音——
　　她以为自己就要崩溃，那根理智的弦颤抖着，当她看见那块低矮而冰冷的坟碑时，弦比她想象中要来得坚韧，不远处还有间草屋，她不敢揣测里面放着什么，她也不敢走到里面去！
　　……
　　用力睁开眼睛时，朵祉就再也不敢入眠。胸膛的起伏，呼吸的紊乱，仿佛她刚才真的与人有过一场激烈的追逐。
　　她既不能抵受夏夜的闷热，也难以承受入梦的恐惧。

　　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权舆难以入眠，他干脆敞开房门，坐在廊外乘凉。
　　目之所及的几间里屋皆与黑夜融作一体，唯一的亮光是他脚边的一豆残灯，夜风偶来逗弄、那微弱的火光便欣然起舞，跳跃着，摇曳着，忽明忽暗。
　　他并不恐惧黑夜，只是无人陪伴的夜里孤独与哀伤便前来造访。
　　忽而传来乐器的呜咽。
　　那样的乐声呜呜，那样的低沉浑厚，如同远方旅人眺望家乡的方向时，心中悲苦不能成言，惟有独自垂泪，捂面哀鸣。
　　他记得，那乐器是朵祉从大唐带过来的，名叫胡笳。
　　权舆循声而去，他不想知道鸣奏乐器的那位的心情，然，这样的声音撕扯着肺腑，揪着心，让他十分难受。
　　临近后院院内的地方有一池金鱼，旁边堆砌一丛青石——那女孩就坐在青石上，在胡笳的几个小孔中回忆家乡的人事风情。
　　权舆坐在她身旁，静静地，不做声。
　　其实，人都应该有个伴儿。一个可以在你寂寞时守在你身旁的伴儿，一个在你想家时跟你一同回忆乡土人事的伴儿。
　　有了伴儿，即使心中空虚、也不再感到孤独。
　　权舆无法成为一个能够跟她畅谈思乡故土的人。他只能守在她身旁，静静地、给她当个伴儿。
　　*******************
　　翌日，门房来报，风间家的公子邀施姓的印染师一游。
　　朵祉想想，今天的确并无要事，而那姓轩端的染坊老板现下也不在店里、自不会有人在旁唠叨，并应允前去。
　　想来这风间的长公子也非铺张花俏之人，安排出游的车驾并没有足以彰显主人身份身份的地方。朵祉一直都不清楚风间家显赫到何种程度，权舆也没有跟她细讲、但从明石那种恭敬谨慎的态度来看，这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姓氏吧。
　　朵祉没有坐在车内，只在车辕子的地方凑合坐着。
　　车子一路驶去，出了县城城门，继续前行。
　　初时，朵祉并不在意，然、猛一抬首，满目的疯长野草，衰林败木，偶尔拂过的是恰似哀泣的风。一片死寂，无尽荒凉。——与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如月唤仆人停下马车，便与朵祉先后下车。
　　他似乎对这片荒僻草野很熟悉，他清楚哪个位置的草会比较低矮，他知道在如此时间何处背光，何处阴凉——他领头前行，朵祉硬着头皮在后面跟上：“……风间公子，这似乎……也无甚值得玩赏啊？”话一出口，她又觉不妥，连忙说道：“抑或是公子晓得前面的另一片洞天？”
　　梦中幻境与现实重合，她是在现实中再一次进入梦境，还是说梦境原也并非梦境，她只是在梦境经历真实罢了。
　　如月只是淡淡地说道：“……这里也的确无甚美好景致。”
　　那么带我来做啥么——朵祉很想迸出这句话来，但一瞧见那间在梦中出现过的草屋时、当下骇得说不出话来。
　　依循记忆，这里应该有个坟冢。朵祉转了几圈，除了瞧见叠砌的几堆干草，便再无发现——她实在不明白如月的举措为何，若自然的宁静可予人理性的真谛，那么荒凉的死寂带给他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