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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他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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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翩翩望着十步开外的智洋。
那个傲娇的少年,此刻泥浆满身,明明是落魄的形态,脸上洋溢着的却是自信的微笑。
她居然觉得,这样的笑容很好看。
他眼神带着某种信念,更多的是不屈服的坚韧。
他挺起胸膛,按下对讲机,向山下的救援队汇报坐标。
她茫然地望着他娴熟流利的报告。
他不是普通的大学生么?
这个时候,他更像受过特训的军人。
他把对讲机递给身后的士兵,箭步走来,蹲在她身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湿漉漉的纸。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发现他只是想帮她擦拭牛仔裤上的泥浆。
“等等。”她按住他的手。
摊开纸团——宏洋集团A基金项目经理行程单。
“如你所见。”他仍是笑着,脸上的泥浆无法阻挡他爽朗笑容的耀眼,“何经理,这是你未来两天的行程单。”
不可置信。
追了她800公里,跋山涉水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他是来送行程单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他刚才的眼神,绝对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她明白那种无法掩饰的情绪因何而来。
他沉默。
她没有追问,往养殖场宿舍的位置走。
养殖场已经被泥石流掩埋掉一大半,只有几处地势高的平房露出半截在空气中。
她举步艰难,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场景,紧张起来。
张大叔,小卖部大姐都在里面,他们会不会有事,为什么没有人出来……
智洋还在后面,他看上去有点不太好。
她停下来等他,望一眼他脸上的泥,从牛仔裤口袋掏出纸巾,半开玩笑:“有点润,当湿巾用挺好的。”
他不客气地接过那包纸巾。
取出一张拧了一下,水滴出来,他也笑了:“何止是‘润’?”
擦完脸上的泥,抬手看一眼腕表。
现在是早上6点。
从昨天下午出发已经整整过去十个小时。
他有点好奇,是什么力量驱使他赶来这个鬼地方?
又是“轰隆”一阵雷响。
大雨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翩翩?!”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
何翩翩刚走进养殖场,就听见饲养员张大叔的声音。
“翩翩?是你吗?我在这里!”张大叔挥舞着手大喊,“翩翩,从你右手边的小路过来,那安全!”
“好——”她蹑手蹑脚地往前。
泥浆扑得实在太深,每一次行走都要消耗大量体力。
她走了几步,感觉已经跑完了一百米。
脚下一个不稳,她心里哀嚎,惨了——
以为自己又要倒进泥潭,突然被一只有力的长臂拦腰抱了起来。
“这么矮,走哪都不安全。”他说话的声音带着隐忍低喘,显然攀岩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
她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
她虽然体重不过百,但是如果加上脚下的泥潭负重前行,就会变得很困难。
虽然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但他帮助了救援队,帮助了灾区人民。
他总是精力无限的样子,终于也累了。
“智洋,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语气带着恳求,还有莫名的心疼。
天还没有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矮子,你很吵。”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立刻被他这句话刷掉。
她本来想反驳,偏不如他意跟他抬几句杠,见他抱着她步伐沉重地向前走,感受到因吃力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翩儿,快进屋!你这傻姑娘,这么大的雨你说你来干啥?待城里不好吗?!”张大叔有点生气,更多的是心疼,责备的语气满满都是关心。
张大叔打开铁门。
两年都没有用过的应急避难场地,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你们先别动,等我点个火。”
张大叔点燃一根蜡烛,看到站在何翩翩身后的智洋,满是胡渣的脸露出欣慰的笑容,“小伙子真俊!一看就是城里人,没吃过苦,你是怎么上来的?”
“爬上来的。”他已经精疲力尽,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形象。
脱掉鞋袜,上面的泥比鞋还重。
他看了一眼安好无恙的女人,一边清理自己。
“左边柜子里有水,有自煮自热小火锅,手电筒和棉被在右上方的真空包装里。”他像是脱口而出。
何翩翩愣了一下。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完就靠在墙边歇息,有意无视她吃惊好奇的样子。
宏洋旗下所有公益点都设有应急避险场地,里面有水和食物,每三个月更换一次。这是九年前那场重大天灾发生后,他向母亲提出的建议。
张大叔也怔住了。反应过来,打开柜子,里面果然摆了几桶比方便面还大桶的干粮。
举着蜡烛检查了一会儿,赞不绝口,“饼干和矿泉水都没过期,宏洋不愧是大集团公司,应急措施做的真好,真是救了我一条老命了!”
张大叔的儿子曾因误食过期食品弄坏过肠胃,检查食品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是何翩翩教他的。
宏洋每三个月都会更换应急避难屋里的食物和水,张大叔每次都会一番劝说,让他们别来了,浪费,还跟她吐槽他们铺张浪费,要写匿名信给总部提意见。
每次这种时候,她都忍不住笑。
其实很多措施都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从事公益事业,比谁都明白应急措施的必要性。
发现智洋靠在墙头喘气。她身上披着随行士兵给她的军大衣,他还是穿着那套湿漉漉的薄款西装外套。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棉被,“把外套脱了吧,先捂一会儿暖暖,好吗?”
他脱掉外套,露出一件单薄的衬衫,白色衬衫已经被染成了黄泥色。
他有一副好身材,但现在不是展示身材的时候。
“被子,裹好。”她提醒道。
“谢谢。”他难得客气。
意气风发的少年突变失意的样子,她有点不适应他突如其来的正经,“怎么了?冷?还是饿了?”
该不会是攀岩手抽筋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烛光映在他眼角,带着难掩的模糊的伤。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自大自负的样子。
后来更是恶劣,他成功地从不知人间险恶的傲慢公子发展成不知人间羞耻的纨绔子,对她动手动脚占她便宜。
现在,他连夜攀山前来,耗尽体力露出的脆弱神色……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来到他的身边和她百般纠缠,都是出于什么目的?
一见钟情?
别开玩笑了,他们都是现实的人。
单身男女寂寞聊骚?
他并没有说很过分的话,甚至他们共处一室一整晚,第二天什么也没发生。
她突然有点看不透他。
静谧的瞬间,小火锅的包装袋被撕开。
塑料的声音惊醒了失神的两个人。
张大叔毫无察觉,继续话唠:“老刘不放心家里,昨天半夜赶着回去,便利店二婶子也跑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一整晚都听见外头山体滑波的声音,我还真他娘的有点慌!嘿嘿,不过一听到山猪叫唤,我心里就会舒服一点,翩儿啊……”
发现两个小年轻正挤在一床棉被下对视着。
“咳咳!”张大叔转了个身,倒腾着帮何翩翩泡上一碗面,“翩儿啊,这玩儿怎么弄的?真不用火吗?”
何翩翩走过去,打开包装,取出加热包,给张大叔做着示范。
加热包遇水自开,不到五分钟,面盒就发出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
张大叔乐开了花,山上断电又停水,他躲在这屋子里啃了几顿饼干裹腹,已经好几顿没吃上热腾腾的食物了。
“对了小伙子。”张大叔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有这些东西?嘿嘿,我在这待了两年都没注意到,你也是宏洋的员工?”自说自话,自问自答:“哦呵呵呵!那就不奇怪了!现在的年轻人懂得真多呀!”
张大叔不觉得奇怪,何翩翩觉得奇怪极了。
他到宏洋实习加起来不到一个礼拜,从来没参与过后勤工作,对公司所有的章程制度都了如指掌,他可以解释为他记性好,看一遍就记住了。
应急房里的备用物品连她都不是很清楚,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救援队已经上山。”他的语气虽然很正常,和平时相比,显得格外虚弱,“他们救人,养殖场我们自救。”
她神色坚定,不经意流露职业面貌:“救援工作,以人为本。比起人命,我们的损失微不足道。”
他定定地看她片刻,“那是自然。不过民以食为天,食物也有生命。”
她点头表示赞同,语气欣慰:“从进来到现在,周围都有山猪发出的叫声,山猪暂时没事。”
“这种平房开有天窗,因为地势好,没有完全被埋,我们可以减少许多损失。”他冷静地分析,“如果救援及时,甚至可以0损失。”
“可是山猪需要食物……如果再不投食,一样会被饿死。”
外面的土太厚,需要大量人力和推土机。这个时候连人都上不来,更何况是大型机器。
他扭头看着她,伸出一只手:“把你手机给我。”
“啊?”她微怔,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抱歉道:“还剩一格电,不知道够不够?”
“够。”他简短地回答,长指在手机屏幕上跳动着。
荧光照亮了他的脸。
此时此刻,那个前几天在她面前玩世不恭、总是向她借钱的少年仿佛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十秒后,手机自动关机。
“发完了吗?”她有点担心他现在的状态。
“发完了。”他把手机还给她,将棉被分给她一半,大概是太累了,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待着别动,等着。”
她望着他,很久后才说了句:“谢谢。”
她抓紧棉被。山上早晚温差很大,雨天温度骤降十几度,一路淋着雨上来,她的手脚已经冷得有点麻木。
习惯了他总是‘犯规’的举动,这样的一面让她无所适从。
望一眼窗外,天已经蒙蒙亮。
张大叔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况,识趣地端着小火锅蹲到门口吃去了。
智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翩翩。”
“嗯?”适应了雨声,就算他声音不大,她也能听得清楚。
“你的愿望是让留守儿童和父母团聚,那你自己呢?”
她错愕地望着他的侧脸,他果然找人查过她了。
“过了做梦的年纪,童年回不去,我已经不需要了。”她淡淡回答,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是么?”
她把在外企辛苦打拼一整年的薪水全部匿名捐给A基金,就是为了助力留守儿童这个项目尽快落实。她为了报恩和恩人的儿子公证结婚,一门心思扎进项目里,连解除婚姻关系自由恋爱的时间都舍弃了,做公益的人他见过不少,这种把青春‘捐’出去的,他只认识她一个。
突然想到她留在博客里那段文字:
我想谈一次恋爱,轰轰烈烈的恋爱。想要一段热烈得可以让我不顾一切的爱情。如果可以,我想和他一起完成梦想,一起到老。可是,我好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些事。不,是没有勇气。
无论精神还是身体,我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
那天上午,他发了个消息给向少虎,问他怎么追女孩子。
“我去过一次乡下,那年我十二岁。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很漂亮。”他没头没尾,突然说。
2007年12月,第一批家电试点下乡,宏洋旗下的电器生产商响应政府号召,开始在试点地投放各种型号的家电,举办“买赠”公益活动,那是他第一次跟随母亲的团队去乡下。
她笑望着他:“十二岁,女孩子?”
烛光中,她笑容满面,第一次看她这种发自内心的笑,有浅浅的梨涡。
“准确的说,是一个年轻的志愿者。”他别开脸,“一个十七岁的姐姐。”
与童年艳遇无关。
她收起笑,从他说话的神情判断,接下来的故事,没有那么美好。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