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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TEN MO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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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一晚的雪下的比这一夜还大。
那一天,岳敬渡进屋的时候肩头和头发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
他怀里抱着的西月被包的严实,只是回来的路上鞋子却掉了,双脚红彤彤的下垂着。
室内非常暖和,他肩膀和头上的雪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就化了,只在发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陈里然正坐在沙发上织手套,看到岳敬渡抱着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谁?”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岳敬渡问。
“同学,在外面晕倒了。”岳敬渡把西月抱在靠近壁炉的沙发旁,让壁炉里火的温度烘着她发寒的身体。
陈里然走上前,只见西月侧着身体,双眼紧闭着,红肿的双手抱住自己,不停地在发抖。她眉头簇起问:“这不是西月吗?怎么成这样了,她家里人呢?”
“不知道,应该是出什么事。”岳敬渡从沙发上拉了一个厚毛毯把她裹了起来,然后扭头对家里的保姆说:“阿姨,打急救电话。”
“渡渡,应该先通知她的家人。”陈里然是大人,第一时间这样冷静建议。
岳敬渡听闻沉了下脸,把西月侧着的身体扳正,她脸上红红紫紫的伤痕暴露在陈里然眼前。
额头还有一块凝好的血块。
陈里然看着西月的伤痕有些吃惊:“怎么回事?”
岳敬渡垂下眼睛看西月——
他也想知道怎么回事,下午见时还白嫩光洁的脸蛋,现在布满伤痕。
忽然想起他走时西月看着他的目光,现在回想隐隐觉得像是求救。
岳敬渡一时有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他有些犹豫的说:“应该是.....她妈打的。”如果没猜错的话。
“不要瞎说,谁家妈妈会这样打孩子,雪天路滑,说不定是摔的。”陈里然从来没有碰过岳敬渡一指头,也不信有母亲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当下立刻否定。
岳敬渡倒宁愿是西月走路摔的,只是看到她脸上的耳光扇过的指痕怎么也不能这样宽慰自己。
“她脸上是巴掌印。”岳敬渡看着她的脸,垂下眸淡淡说道。
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西月妈妈经常打骂她。
最早的时候是在小学,她的身上总是有莫名的青紫,岳敬渡会问,但是西月却很少答。
不过是有一次刚好看见孟敏在掐她,他才隐隐明白些什么。
再后来是初中,初一刚开学,那时候两人的关系不错,一起上下学都还是常事。
一次放学路上,两人遇到孟敏,孟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西月就不住的哆嗦。
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等了很久也没有再等到她,还是到了教室才看见她剪了厚厚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脸。
那天上课,他走神了一天,在放学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把她拦了下来。
“今天怎么没等我?”他皱眉问。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玩了。”她低着头嗫曘,岳敬渡眼尖,一低头就看到她额头和嘴角的青紫。
那时候的岳敬渡长大了很多,不再横冲直撞的问她。
他觉得自己隐隐懂了她的难言之隐,张张嘴想说些有担当的话,却发现自己也才十四岁而已。
从那以后西月就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每次见面也都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他不主动打招呼她绝对不会说话。
自尊心让他也生过她的气,故意很多次装作看不见她。
后来身边朋友越来越多,两人交集也越来越少,再后来,上了高中,她更加默默无闻,除了学习跟谁也不会多说一句。
从最开始的生气不习惯到后来的无所谓。
但越装作不在意却越在意,岳敬渡始终忘不了自己的这位朋友。
总是忍不住的想找些话题,想靠近一些。
直到如今,他即将十八岁,再次看到她满身伤痕的样子。
岳敬渡觉得很无力,现在能做的只有打急救电话。
“电话打通了吗?”他问阿姨。
“通了,刚才说今天雪太大了,路被堵了,救护车进不来。”阿姨无奈的回他。
他有些无措,陈里然蹲下身来摸了摸西月的头,然后抚慰似的拍拍他的肩:“别慌,她应该是发烧加上外面温度低冻的。等会喂点药。”
“先带她上楼吧,衣服都湿了,给她找一件换上。”陈里然安慰着岳敬渡说。
岳敬渡点头,把她连着毯子抱上了楼。
阿姨帮忙换了干净衣服和陈里然一起给她喂了药。
西月醒来的时候还发着烧,眼前迷迷蒙蒙的看也看不清。不知道是谁又把她扶起来喂了药,她顺着喂进的水把药咽了下去。
周围的触感和气味都是陌生的,她躺下,哑着嗓子想说话。
“小月,你感觉怎么样?”陈里然把水杯放下,轻声问她。
西月听到有些陌生但温柔的声音,却想不起是谁。
“你,是谁?”她问。
“我是岳敬渡妈妈,你今天在外面晕倒了,岳敬渡把你带回来的,还记得吗?”陈里然声音温和轻柔,像是羽毛拂在心尖上。
西月想起晕倒前看到的人,还以为是幻象,她声音沙哑的说:“谢谢。”
“你晕了有一会儿了,我给你爸爸打过电话了,找你们班主任要的电话。今天雪太大了,路都封了,你爸爸说还在厂里今天回不来。”陈里然把被子帮她往上拉了拉。
“谢谢阿姨,麻烦你,我回....”她烧的严重,脑子迷迷糊糊,但还是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家了。
陈里然看她睁不开眼睛的样子有些心疼:
“小月,你就在阿姨家好好休息,我跟你爸爸说了,外面那么冷不要跑来跑去的了,你烧得太严重了,今天雪堵路,救护车进不来,喝了药发发汗睡一觉,明天我们再去医院。”
西月听她这样说,有些安心,她其实不敢回家。
“谢谢阿姨。”她说。
说完就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伴着她的咳嗽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
“你醒了?”岳敬渡扶着门框问。
西月听到他的声音,又咳了几声。想说话,却觉得气息有些不稳。
“不用说话,你醒了就好。”岳敬渡说。
陈里然看着他的慌忙模样不动声色的勾了下嘴角,她看着儿子温声说:
“渡渡,今天你爸爸肯定回不来了,妈妈先去睡了,你陪你同学一会,也早点休息。”
陈里然对儿子的朋友同学之间的关系向来不觉得有什么,她向来更注重岳敬渡的思想道德。她觉得只要孩子健康善良,其余的家长问多了反而更不好。
所以现在也不觉得留他们二人在房里有什么不妥。
“好,晚安妈。”岳敬渡点点头应下。
往前走了几步,进了房间。
西月的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离近了才稍稍看清他的脸。
眉头蹙着,不掩担心,和陈里然的神情如出一辙。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但是却把这母子间的对话听得清楚。
陈里然很温柔美丽,他们的问候亲密而平等。
西月在这一刻明白岳敬渡的温柔是源自谁,是他的妈妈。
“你妈妈真好。”西月还是没忍住说了话。
岳敬渡听她这样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听得出西月语气里的羡慕。
“你睡吧。”岳敬渡轻轻的说。
西月心里突然有一丝嫉妒在作祟,她清楚这不是别人的错,但是却忍不住的想——
凭什么别人可以这么幸福,她却那么痛苦。
她仰头淡淡的问:
“你不问我怎么了?”
岳敬渡感受到她带着莫名愤恨的情绪波动,没说话。
他听到陈里然跟她爸打的电话,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西月迷迷糊糊,语气越发激烈:
“我妈不喜欢我,我爸听我妈的话。她经常打我,骂我,她恨不得杀了我,今天就是因为你来我家,她就想杀了我,我知道,不是的错,但我就是.....”
岳敬渡在她没说完的时候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还是滚烫。
“对不起,西月。”他轻声说。
西月在他被握住手的那一刻停止抱怨,静静的感受岳敬渡手的温度。
心忽然变得平静,她的眼泪默默从眼角流了下来,轻声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只是我好疼。”
“没关系,会好起来的。”岳敬渡语气轻松,试图让她也轻快些。
“可是我好害怕。”她哽咽,像一只受伤的幼兽缩成一团。
“怕什么?”岳敬渡问她。
“怕她不理我,又怕她打我。”她不哭了,只是说出来有些艰难。
“西月,她不理你你也可以不理她,挨打了也可以跑。”岳敬渡的语调还是那么温和,没有了平日里的散漫。
西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他说。
“我觉得你跑出来,今天做的很好。”
西月一直寻找的“肯定感”在这一句话里出现,很久以后,在她都已经渐忘了那一晚的痛苦和害怕的时候,还是会记得岳敬渡和她说过这些的话——
“你以后只会越长越大,小的时候没办法反抗,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但是你长大了就永远都只是你自己,你觉得对可以做,你觉得不对可以不做。她不爱你,你就自己爱自己,没人能剥夺我们的自由和爱。”
那一年他也未满十八,却也学会了教西月一些大道理,满心崇尚自由与爱。
西孟阳也常说一些道理,但是却没有那一刻的岳敬渡能让西月醍醐灌顶。
有人说过:“这世界本就没有任何一句话,可以让你醍醐灌顶。真正教你醒悟的,只能是一段经历,而那句话,只是火药仓库内哗然的一根火柴。”
夜深人静时,西月赤脚下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屋里有地暖,还为她留了一盏小小的夜灯。
窗帘厚厚的遮住光,她拉开了一点点,看着外面的雪白一片。
窗外大雪纷飞,雪白与床头的暖黄交织,她把滚烫脸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看着玻璃上反射出的暖黄光芒,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在这大雪纷飞的夜晚“死”了,但是在同一刻她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