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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短如梦,人情薄 ...

  •   屋内袅袅升腾着细密的香烟,檀木的清香自青铜香炉中缓缓流溢而出,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冉千轻端坐于喜床之上,透过大红喜帕的细缝,目光凝注于足下的绣花鞋。那鞋面上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着昔日繁华的旧梦,是她闺阁时光心血的结晶。

      她缓缓将视线转向床头枕上。那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图,本应欣喜,却令她心底泛起一阵苦涩。成双入对的鸳鸯,在碧波之上相依相偎,恣意悠闲,风姿卓越。时而跃入水中,引颈击水,彼此追逐;时而登岸休憩,抖落身上晶莹水珠,以橘红色的喙细心整理彼此羽毛。

      只是,她与宇文邕何曾是真正的夫妇?不过是被世俗礼教强行绑缚在一起的陌路人罢了。虽对这吞噬人心的礼法深恶痛绝,但身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况且日后的生存,全赖宇文邕一人。

      正当她沉思之际,一阵轻盈却不失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冉千轻立刻正襟危坐。

      是宇文邕来了。

      朱漆木门被徐徐推开,宇文邕的身影伫立在门前。一缕醉人的酒香随着他的靠近,如潮水般涌向冉千轻。

      随着他脚步声的临近,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脑海中浮现的,是方才那惊鸿一瞥所见的绝世容颜。

      "宇文护千挑万选的义女,本王倒要好好一观。"他的声音寒若冰霜,却又深沉如渊,带着独特的磁性,令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冉千轻整理思绪,学他语调,冷冷回道:"大人,小女不过一介贱婢,若称是宇文护义女,恐有以下犯上之嫌。"

      心中明了宇文护为人谨慎异常,宇文邕所言应是捕风捉影之言罢了。

      只听他冷哼一声:"以下犯上?"

      话音未落,眼前的红盖头已被他掌风卷去,连带着凤冠,硬生生从她头上扯落。

      冉千轻不防这一着,重重撞在床框上,疼痛不禁令泪水夺眶而出。

      "嘶——"她轻声呼痛。

      眼前已是一片猩红模糊。

      冉千轻缓缓抬手,触及额头,掌心传来一片温热。低头看时,只见手心沾满鲜红,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正沿着额际蜿蜒流淌。

      未及她反应,宇文邕已俯身蹲下,一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捏住她的下颌,力道渐重,疼得她直皱眉。

      他的气息中带着男子特有的冷冽,与室内淡淡的檀香融合,竟意外地和谐。

      "你以为本王如何得知?宇文护这老贼行事如此明显,竟敢染指尚书府,难道还能瞒过本王双眼?"他的声音沉如古井,却透着异样的寒意,夹杂着微醺的酒气。

      他的眼神如苍鹰般锐利,仿佛能洞穿冉千轻内心的每一道思绪。一身大红状元袍在夜明珠的辉映下熠熠生辉,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那一瞬间,令冉千轻停止了所有挣扎。

      他竟然知道。这在冉千轻的认知中几乎不可能。要在宇文护那多疑之人眼皮底下安插眼线,是何其困难之事。那人对自己属下严苛至极,恨不得将每个人的祖宗八代都查个底朝天。

      然而,为何宇文邕的人能渗透进宇文护的势力范围?

      冉千轻目光闪烁,心中疑惑丛生。

      宇文邕的眼神深不可测,宛如浑浊无边的幽潭,令人捉摸不透。他那挺拔的身姿,俊逸的五官,在鲜红蟒袍的衬托下更显贵气非凡。

      但此刻的他与尚书府前见到的截然不同。那时的他风华绝代,翩若惊鸿,若称作天仙下凡亦不为过。而今他眼底深沉如渊,四周弥漫着骇人的寒气,仿佛世间万物再难撼动他眼中半分波澜。

      这样的反差,更令人不敢小觑他的城府与心机。

      "你是想问我何以知晓?"宇文邕见她目光游移,神色一变,语调转为轻佻。

      冉千轻不待他继续,抢先道:"小女从未有意问此等愚问,除非大人见识浅薄,竟以为小女不知。"

      话出口,冉千轻暗叹自己简直被门夹了脑子,居然敢与宇文邕叫板。明知自己处境如履薄冰,却还敢恃才放肆。

      只见他薄唇微颤,冷笑道:"哦?爱妾为何有此见解?"

      爱妾?

      这两字如同一柄利剑,将冉千轻的伪装刺得溃不成军。她只觉浑身发冷,不寒而栗。

      她挺直腰背坐于床沿,看着他松开她的下颌,但另一手仍紧握她的手腕,随即在她身旁落座。

      他俯身向前,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却悄然增强。

      "痛。"她眉头紧蹙,轻吐一字,宛如雪花落地,转瞬即融。

      "是吗?"他冷笑着。

      那笑声非同寻常,令她联想到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沙哑而邪魅,令人不寒而栗。

      冉千轻仰头望去,眼前却是一片猩红。她惊骇万分,急忙伸手揉眼,果然是额上的血流入了眼中,刺痛难忍。

      "放下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浑身散发的威压足以令常人战栗,然而对冉千轻却不能尽其效用。她虽惧怕他,但更担忧自己的双眼。

      她捻起鲜红裙摆,匆忙揉了几下眼睛,才稍感舒缓。随即低下头,不敢直视宇文邕。

      垂眸间,她看到原本大红的裙褂已变得暗沉,不知是泪水的浸润还是鲜血的染色。

      "原来宇文护所谓的义女也不过如此。"宇文邕的声音缓缓飘入耳中。

      冉千轻闻言,垂首不语,只是狠狠咬住了下唇。明知这根本不是事实,却无力反驳。

      宇文邕缓缓抬手,再度捏住她的下颌,双目如炬,直视她的眼眸。她眼中布满红丝,夹杂着细小的血丝蜿蜒流动。

      "本王方才已言明,要你放下手。"他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

      "王爷刚才所言可没有此般笑意。"冉千轻并未回避他炽热的眼神,反而直视回去。

      他们如同棋盘上互相试探的对手,各自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而冉千轻此刻已然明白,宇文邕非同寻常,他如魔鬼般狡猾,如邪魅般危险,与他对抗者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泪水已爬满她的面颊,沾湿了唇角。然而在宇文邕看不见的角落,冉千轻嘴角微微上扬,口中的血再次涌出。

      示弱也是一种计谋,不是吗?

      没错,宇文邕确是非比寻常,他魔鬼般狡诈,邪魅般危险,与之对抗者多半凶多吉少。但冉千轻亦非易与之辈,与他周旋虽是挑战重重,但成败胜负、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她迅速收敛神色,恢复梨花带雨的模样。抬头间,迎上宇文邕那深沉的目光,他就这般静静凝视着她,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更衬托出他俊美的容颜。

      他修长的身影一步步逼近。猝不及防,他将她从地上拉起,随手取过桌上的青铜爵杯,强行塞入她手中。

      那爵杯口沿外撇,腹部深圆,前尖后翘,下承三足,口沿两侧立有对称柱形,满盛着苦涩辛辣的酒液,在满室艳红之中愈发夺目。

      烛火摇曳间,杯中酒波光粼粼,映照出变幻的光影。

      冉千轻对所用之器有些诧异,按常理,婚礼合卺不应用白玉瓷杯吗?她正欲细看杯中有何玄机,却被宇文邕打断。

      "仪式不可废。"宇文邕言简意赅。

      言外之意分明——即便非真夫妻,合卺之礼也不可省略。

      冉千轻故作不情愿状,泪水打湿两鬓,披散着青丝端起合卺酒,手微微颤抖。

      宇文邕举杯,向她伸出手臂。

      冉千轻也伸手相搭。

      一对璧人并肩而立,倒影交融,四手如鸳鸯交颈,缠绵而美好。

      酒尽,人散。

      满室旖旎,却只余一人守望空房。

      冉千轻唇角微扬,展露一丝如魇般的微笑,轻吹熄了室内烛火,房间重归平静。

      黑暗中,她倚靠在窗前,凝望着那皎洁的明月。月光如水,洒在她的面庞上,映出一张既坚毅又脆弱的脸。眼角的泪痕尚未干涸,唇边的血迹却已凝固。

      今夜,是新的开始,也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的前奏。她知道,自己已踏入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每一步都将面临生死抉择。

      但她并不畏惧。

      冉千轻轻抚额间的伤口,感受着那微微的刺痛。这疼痛提醒着她,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与警觉。宇文邕的强势与冷酷,宇文护的算计与野心,都将是她必须面对的挑战。

      她轻叹一口气,目光转向那被月光映照的床榻。今夜,她本应与宇文邕共度良宵,但他的离去,既是对她的轻视,也是对这场政治婚姻的蔑视。

      然而,这恰恰给了她喘息的机会。她需要时间思考,需要时间规划自己在司空府的每一步。

      冉千轻缓缓走回床边,拾起那被扯落的凤冠。精美的金饰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却也显得如此沉重。这是权力的象征,也是枷锁的具象。

      她放下凤冠,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明日,将是全新的开始。在这司空府中,她将不再是尚书府的千金,而是一名身处漩涡中心的棋子。

      但她会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一颗棋子,更是一位棋手。

      夜深了,冉千轻终于沉沉睡去。梦中,她似乎看到了一条充满荆棘的路,而她正一步步走向远方那模糊的光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短如梦,人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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