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佞蜀

20、安魂灯。

　　“不治了，不治了。”老妇人连声拒绝，“年轻的走了，留老的有什么用。”
　　一提到这事，两个人跟连着泪眼朦胧。

　　淮袖不适应这种悲伤气氛：“伯母和先生请节哀，逝者已逝。”

　　这种朦胧的悲伤来得太快，他拧头看着吊唁厅里不多的几个人，还没继续说什么，又掩盖了下去。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情绪感观不是都做过一次剔除了吗。

　　“我女儿还在的时候啊，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岁。”老妇人双眼婆娑，脸上沟壑纵横。
　　可她的声线听起来却要年轻许多。

　　不少中年人在搬到这个星球后身体出现不适，像催化衰老这种事情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那也还是学生。”淮袖眉身一沉，表情也骤然显得难过起来。

　　“是啊……是啊，当初劝她用功读书到研究院去她不肯，非要说到什么侦查队去，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老妇人还在数念，淮袖没听进去几个字，视线在整个房子里不动声色地游动。
　　这里的人哭哭啼啼，连带着气氛严肃，黑白色的衣服混着背景里也没什么亮色。
　　那些黑团子就更难找了。

　　他听多了人哭也觉得不舒服，干脆找了借口，从别的出口窜了出来。

　　人类本来能用的生存空间就不多，按道理说，生命死亡后遗体是能简洁处理就简洁处理的好。
　　但毕竟迁到这里的人还是纯人类。
　　那些情谊暂且还没有被更新替代遗落掉。
　　所以凭有多少人记挂，等上了一定数目就会给个小地方拿骨灰盒摆摆。

　　淮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他本来就没有从前的很多记忆，再加上后面剔除记忆的事情做多了，对这种地方并不熟悉。

　　可他不自觉地冷着面孔，神色凝重。
　　总觉得也许在和这个地方相似的长廊走过很多次。

　　总都边缘的这个小角叫安魂大厦，这鬼名字前半部分阴森森，后半部分搭着很不像话。
　　安魂大厦九十九层，上半部分却只有九层，别的当初都利用人工智能掘到了地下去。

　　淮袖把校服裤脚往里折了两折，露出凝白纤细的脚踝。

　　他在门口拿了一盏安魂灯，把灯芯的智能发条掰动，安魂灯亮出暗黄色。

　　“你下去的时候多注意，有好多人心情不好，跟着前面的人走，跟着跟着就晕了。”站在一层门口的负责人看他是个学生，多话两句。

　　“我知道的，谢谢。”淮袖礼貌地跟在前面同样捧了灯的人身后。

　　前面那人拢了厚衣服，说话带口音：“你咋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马上就是夜晚了，外面温度可骇人。”
　　“啊我，我……”
　　“心情不好吧，从前和那个女娃什么关系啊？”前面的人语气感叹，见多了这样的事。

　　淮袖拿的借口是探看阿楠的话。
　　老妇人他们虽在吊唁厅，但677-编制的人压根没有尸骨带回来，这边人估计看他们闹得凶，随便找了个盒子把677-编制的一起安置在了这里面。

　　“我、我……”他装作哽咽，头都抬不起来，金发下垂遮住他精冷的眼神。
　　前头人又很懂的模样：“那约莫子是欢喜了。”
　　淮袖跟话：“我也没想到，就前几天的事情。”

　　“哦，那我知道你说的那队人了。”这人心情不错，也许是常年在这个地方工作，别人无话，他话多。
　　“那你要多走走了，没什么人惦记677-，我们只能把盒子往下面放。”

　　安魂大厦这个地方很大，左右前后又没什么建筑群，它一个独占就朝球心建深了很多。

　　当时的设计师是直接捅了个圆柱下去，中间也没建什么平层，所有的房间和空间都是盘在圆柱壁上的。
　　在圆圈这头都不太能看清那头人的五官。

　　安魂大厦中间空着，贴壁房间是没有灯的，灯光都是从自然光上面投放下来，层数越往下，就越看不清。
　　大厦的工作人员穿着月白色衣服，很少有人全黑，大概就是方便人看见。

　　所有逃跑的东西，没有不喜欢阴暗易躲藏的地方。

　　“下面来的人少，但来看677-的人最近还是有几波的，最让人头痛的是有个疯子，听说从前是他们队长。”领头的也不在意他的沉默。
　　“天天闹了来下面看，喝了酒又腥味重，最后还得人赶出去。”

　　“我昨前天都不知道那疯子来没，一会儿你去看看过了就自己出来，我就不去了。”领头人大概是被那疯子搞头疼了，一提起避讳得不行。

　　“嗯好，谢谢你。”
　　淮袖扬手再见。

　　“诶，安魂灯灭之后赶紧走，别晕里面叫人难扛出来。”领头人走了还回头碎碎念念。

　　安魂灯从前是用蜡烛做的，后来实在耗费这个地方的人工氧气，就改成了探氧的器具装在灯里。
　　灭了就代表氧气没了，要赶紧出去，也是变相控制这些人探望的时间。

　　这人领别人领久了，估计别人探望的时候杵在旁边催等很是尴尬。

　　他一走，身边的冷气就更重了。
　　头顶已经没有光线了。
　　外面应该天黑了。

　　淮袖拎起手中暖色的安魂灯，橙色的光映得他脸庞清晰。
　　这下子根本不好找那个东西。

　　他终于把身形站直，把安魂灯举到身前。
　　安魂灯是按照旧地球华国六角宫灯的样子做的外壳，在这个全息投影到处飞的世界还显得有些独特。

　　淮袖竖起耳朵。

　　他现在在负八层的地方。
　　安魂大厦只有往上的电梯，没有往下的电梯。
　　也就是黑团子要跑也只能徒步下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只要不是从投光的地方直接蹦下去，再脑子断弦坐电梯上来，这一晚上找到还不算难事。

　　大概是IOP土地的问题，很多材料比旧地球上的东西要好，连走路落步的声响也很清晰。

　　越往下走越没什么人。
　　淮袖耳侧的脚步声越来越少，停步的时候就连回声都远了。

　　阿楠在负十层，他早就越过寻到三十二了。

　　今天晚上找不到，那些蛋就要跑出总都去了，之后再找到恐怕就是荷包蛋了。

　　就。
　　很烦人。

　　莫名想起应谌野之前开玩笑的话。
　　明明眼睛好使得不行，非要在这种时候用耳朵判断，活脱脱一个瞎兔子。

　　他才不是白厌知家的小兔子。

　　想着想着心里还不舒服起来，淮袖闭了闭眼睛，刚浮起来奇怪的感觉，就听见什么角落磕磕绊绊的声音。
　　这种左脚绊右脚的声音应该不是正常人走出来的。

　　还没等他更动作，身后的脚步声靠近了。

　　唐阮的手还没拍上淮袖的肩就被他躲开。
　　少年把安魂灯举高，照见他一头灰头土脸。

　　“?”
　　“…”

　　两人交换过眼神，又都恢复了正常的声音。
　　唐阮动作自然地抽出就安放在他头颅旁边的盒柜，神态恭敬地把里面的盒子端了出来。

　　“……我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唐阮拍散盒子上的灰。
　　“这不是来了吗。”淮袖跟着他入戏。

　　身边有人借过，楼梯很宽，有两个人掩面哭着走过。

　　那暗地里淅淅索索的声音忽然没了。
　　两人静静地默哀了几分钟。

　　“冒犯了，对不起。”唐阮赶紧把东西还回去，给人家关好柜子，恍然看见下面的电子板上没有名字。

　　“这招不管用也没办法，我们再万能也掩藏不了所有声息。”唐阮扭头，也把安魂灯提高了。

　　“等等吧，有声音可能是更下去了。”淮袖挥了挥手，拍散眼前的灰尘。

　　“这一片的……怎么好像没有名字？”唐阮默认了他的说法，把安魂灯晃了一圈，这里所有的电子板上都没有名字。

　　“不清楚。”淮袖顺着圆柱中间朝下面盯。

　　“一直都是按照纪念人数来定的位置，可是谁连名字都没有，是谁会记得这些人安放在安魂大厦的……”

　　“也可能里面没东西，是给以后的人准备的。”淮袖对此不大关心。
　　安魂大厦的楼层太深，中间还是通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防卫措施没，一眼望下去怪吓人的。

　　“留意一下周围有什么东西，这东西往下面跑，下面是封死的，不会无缘无故。”淮袖微微拧起眉头。
　　“它们像要引什么东西下去。”

　　唐阮仰头往天上看。
　　外面已经漆黑，这么远的距离能获得的视野并不大。
　　如果有什么东西径直掉下来，可要比他们脚步的速度快得多。

　　淮袖的安魂灯闪烁了两下，上面的三滴水标志提醒已经暗了一格。

　　“我们跳下去，这东西要灭了，到时候吓得上面的人跑下来，要挨训。”淮袖摇了摇它的手柄，灯下的穗子跟着动了动。

　　唐阮朝下面望了一眼，把安魂灯挂在脖子上，单手旋在侧边的墙石上，一个旋身连腰带身一起送了出去。

　　淮袖蹲下，把安魂灯贴在地上，再卷了几圈肥大的裤腿。
　　安魂灯贴着放盒柜的一侧，灯光微弱，映在脚边一圈的空白名字上。

　　少年灰蒙蒙的眼中耀过几缕光亮。
　　也迅速站起身，单手把身体往外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