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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发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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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因为是周日,医务室里就只有一个打杂的护工在,井祝装病躲开了数学考试,推开医务室的门,护工刚刚出去,他走到医务室内,走到靠窗的小床边,拉上围帘,直接躺在了床上。
井祝给周一醒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自己,说完之后,他把手机丢在边上,侧躺着,开始补觉。
冬日的光不刺眼,隆冬暖阳,井祝侧卧着睡了会儿,觉得冷,用脚把边上的被子踢开,捏着背角,窸窸窣窣的摊开往身上丢,用的力气稍微大了些,被头整个盖在了脑袋上,井祝扑腾两下,把被子给拽了下来。
就在这时,听到“噗嗤”一声,井祝一愣,一下子坐了起来,睁着眼看着站在跟前的人。
他微微眯起眼,漂亮的眼角撑开,脸上流露出一个讶异的神色,“李老师?”
李治笑着看他,侧脸晒着光,眼镜片反着亮,他模样儒雅,瞧人时总是带着笑,做派温和有礼,在学生中很有人气,他身体前倾,是询问姿态。
“一醒,怎么了,肚子不舒服?现在还难受吗?”
井祝摇摇头,“还有一些难受,待会我哥来接我。”
“哥?你还有哥哥?”
“表哥,刚从国外回来的。”
井祝随口胡诌,幸好李治也不甚在意,他又关心了几句,随后说:“上次周五拉下的课,我给你换到了周一,周一放了些,你就过来吧,一些新题让你做。”
又得做题,井祝心里苦,想着干脆把明天的课一并给逃掉算了。
他一脸的苦相,李治只当他是肚子疼了,还给他去倒了杯热水。
井祝捧着热水,苦恼着这李老师什么时候走,这时候,医务室的门被推开,周一醒从外走了进来。
井祝透过围帘缝隙正好见到了周一醒,朝他挥手,喊道:“哥,我在这里。”
周一醒循声看去,便见井祝坐在床上,被子堆在腰间,他来得及,刚才又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地走进,拉开围帘,便是一愣。
李治看着眼前的男人,眉骨微突,眼窝深邃,光拓在他的脸上,加深了眉峰、鼻梁、下颚线的颜色,是个英俊非凡的男人,李治上前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一醒的老师。”
周一醒瞧着李治,垂下眼,手掌垂在大腿侧,他朝李治点点头,随后转身,扶着井祝的肩膀,低声道:“走吧,回家去。”
井祝拉住周一醒的手,他一愣,下意识的捏紧了掌心里的冰凉。
周一醒半扶着井祝,井祝下了床,同李老师说了声谢谢,李治笑着摇摇头,“回去好好休息。”
男孩点了点头,李治跟在他们身后,陪着他们走了一段路,送到了校门外,看着周一醒和他哥坐进了出租车里,李治转身,走回了教室。
井祝一进车内,整个人就懒散了下来,半靠在周一醒肩上,哭丧道:“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怎么了?”
周一醒侧头看他,拎着他的后领,把人给扯开了些距离。
井祝叹了口气,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司机,再次锲而不舍靠近周一醒,下巴磕在周一醒肩头,压低了声音,“今天数学考试,那上头的公式我都看不懂?拿起笔都在手抖,我觉得我完了,上学肯定露陷。”
周一醒这次没把他拉开,他想着,反正这身体是井祝他自己的,他想靠就让他靠着吧,又听井祝的小声叨叨,周一醒眨了眨眼,便说:“没关系的,你交白卷吧。”
“白卷?可以吗?”井祝惊讶。
周一醒倒是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他说:“可以的。”
周一醒让司机把车开去宠物店,井祝自己也许是忘了,但周一醒却还记得,井祝有只叫做提提的柴犬狗狗因为生病,在宠物医院里住了些日子,他们之前便约说了要去接提提。
“你对我这狗太挺上心的啊。”
到了宠物医院门口,井祝拍着周一醒的后背,笑着说了一句。
周一醒付了钱,转过身,有些心不在焉,被井祝拍了一下,才回神,对他说:“我喜欢小狗。”
到了宠物医院,有人带着他们去接提提,提提缩在笼子里,见到井祝他们便摇着尾巴兴奋的叫着。
井祝走了过去,把提提从笼子里抱了出来,提提一头扎在他的怀里,不停地舔着他的脸。
周一醒走到他们身边,看着他俩,过了好一会儿,他指着井祝怀里的提提,“它还是认得你的。”
井祝掰着提提的脑袋,在它脸上亲了好几口,“还是提提好。”
抱着提提从宠物医院里出来,周一醒看着井祝一路抱着提提亲热,他觉得有趣又可爱,走的时候特意贴在井祝身边,时不时地扫过目光。
提提在医院里窝了好些日子,这会儿终于出笼,两人带着他去了附近一个小公园里,两人找了一块绿皮空地,井祝解开提提的牵绳,提提四脚着地,撒欢了跑。
“你为什么要叫他提提?”
周一醒问井祝,井祝想了想,就说:“它妈妈叫葡萄。”
周一醒忍俊不禁,“你还真懒。”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也养过一只小狗,叫欢欢。”
井祝笑了,“这名字也太土了吧。”
“是我十二岁时养的,暑假里的时候。”
周一醒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狗,不是什么品种狗,就是乡下亲戚家里的土狗生了崽。
他那时候一直嚷嚷着想要养小狗,他妈妈拗不过他,给他去讨了一只来。
他给小狗取名叫欢欢,那个暑假,是他最开心的一个假期,妈妈做了个小床放在客厅,欢欢晚上的时候睡在客厅里,周一醒喜欢趴在地上,看着欢欢睡觉的模样,直到妈妈催促他去睡觉,他才不情不愿的回去了房间。
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欢欢,欢欢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也是他。
小狗喜欢跟在他的脚边,他走哪里,狗狗就跟到那哪儿,周一醒还喜欢把欢欢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看着它迈开小脚,胡乱踩着。
后来,暑假结束,周一醒他们开学,他那时候升上了六年级,开学的时候还得去军训。
军训一共五天,回来之后,他叫着欢欢的名字,欢欢却没像往日那样,摇着尾巴兴冲冲的跑出来。
妈妈和他说,欢欢趁着门开的时候溜了出去,跑到了楼下,结果被摩托车撞死了。
那应该是周一醒第一次面对一个生命的消失,他哭了好久,问妈妈欢欢的尸体在哪里?
周妈妈说丢了。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把支撑着周一醒少年时期所有的快乐都打碎了。
“真的死了吗?”井祝皱着眉问。
周一醒摇摇头,“没有死,欢欢被我妈妈送回了乡下,去年我们回去的时候,我还见到了它,和小时候一样,我叫着它的名字,他就朝我飞奔过来,它还记得我。”
“那你可以带回家去继续养着他啊?”
周一醒摇头,“不养了,我没能力照顾它,就不该去给它希望。”
“其实我也有些后悔,当初养提提是因为我失恋了,空窗期,就想有只狗陪陪我,结果刚养了它,我桃花就来了,新任还不喜欢狗,我就把它寄在了朋友家里,等分手了,再把它接回来。”
“你这狗真可怜。”周一醒蹲了下来,提提瞧见了,便撒开腿往他这里跑来,撞进了周一醒怀里。
井祝也跟着蹲下,他撸了一把提提的脑袋,笑眯眯道:“不过现在有你了,你帮我养着它,我放心。”
“还会换回来的。”
“等换回来了,我也让你来看提提,你算他半个爹。”
“可以吗?”周一醒侧过头,眉上逐渐沾染笑意,眉目都是温柔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也是柔软到了极致,他像是在用井祝的脸作画,在冬日里笑出了一副缱绻温柔的烟雨朦胧写意图。
井祝看着自己的脸,看呆了,几秒之后,回过神,他心里骂自己傻缺,而后靠过去,勾住周一醒的脖子,“当然可以。”说着,他抱起提提,井祝命令道:“来,提提,快叫你干爹。”
提提翻着白眼,蹬着小腿,压根没理他。
磨蹭到了傍晚,实在是得回去了,周一醒拦了辆车,把井祝先送回去。
到了家门口,井祝下车,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回头敲着车窗玻璃,车窗降下,周一醒看着他,“怎么了?”
井祝咳了一声,他说:“明天我就得去上学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嘛?”
“没了。”
“那我们随时电话联系。”
“好。”
“你照顾好自己。”
“嗯。”
“碰到我前任就跑,知道不?”
“知道。”
“那拜拜?”
“再见。”
周一醒摆摆手,接着便升上了车窗,没做半点犹豫,出租车扬长而去,井祝站在原处,一阵寒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
心里郁闷,这小孩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
周一上学,井祝六点钟就被周妈妈叫醒了,他眯着眼,打着哆嗦,痛苦地爬起来,暗骂老天不公!
有对比才有伤害,当井祝顶着寒风等公交时,周一醒窝在柔软蓬松的被子里,脑袋陷在枕头上,闭着眼,睡得十分踏实。
七点半早自修,井祝窝在自己桌位上,教室里暖烘烘的,还有股说不清的味道,没开窗,也散不开,井祝昏昏沉沉的趴在桌上,边上的同学都在做题,见到他这样,便戳了戳他的手臂,“没事吧?”
井祝掀开眼皮,撑着下巴,把自己的脑袋给支了起来,他懒懒散散的笑了,“没事。”
那同学盯着他的脸愣了几秒,又重复了句,“你真没事?”
井祝凑过去,看着小女生的脸,打趣道:“你那么关心我呀?”
女同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刷一下就红了,往后靠,后背贴着被椅子,呐呐的看着眼跟前的脸,“没事就好,我……我做题了。”
说着,她就低下了头,井祝笑了笑,撑着下巴,装模作样翻开了卷纸。
边上的女同学则悄悄抬起头,偷偷瞄着他,周一醒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怎么今儿说这话?
她越想脸越红,脑袋里浮现着周一醒刚才的笑,翘着嘴角,有些痞有些坏,让人看着,心里直跳,真是奇了怪了?
高三一天的课都很密集,一整天下来,就跟打了一场仗似的。
井祝老人家的灵魂实在是受不了,熬过了个中午,吃完了中饭,整个人都懒了,趴在桌上当尸体。
女同学叫王丽,和几个要好的女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周一醒那懒散的样子,她觉得,怎么跟只猫似的。
王丽走到他跟前,轻叩桌面,井祝的耳朵就贴在桌上,那声音格外大,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眉头微蹙,见到王丽又慢慢舒展,“怎么了?”
王丽直接蹲了下来,仰着头看他,“你昨晚没睡好?”
“没,我挺早睡的。”
“那怎么看着那么困呀?”
井祝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丽瞧着他又笑盈盈的问:“你昨天肚子疼,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回去就不疼了。”井祝小声道:“偷偷和你说,我就是不想做试卷才溜的。”
王丽微微睁大眼,瞧着眼前男生狡黠的笑脸,她也压低了声音,“我绝对不告诉老师。”
井祝听着小女生信誓旦旦的承诺,忍不住笑了,这对于秘密的郑重感,大概只有在这十七八岁时才会拥有吧。
井祝突然觉得,这十七八岁也挺有意思的。
下午上课,井祝的精神就好了些,勉勉强强坐了一下午,可转念一想,晚上还得去那李老师家里补课,井祝又想炸学校了。
下了课,李治来教室里找井祝,连给井祝逃的时间都没,井祝跟在他身后上车。
补课的地方是在李治家里,周一醒高一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李治补课,他收费不高,周妈妈觉得李老师好,常常会买些水果做些糕点让周一醒带给李老师。
李治住的地方是独栋的小洋房,进去的时候,李治的老婆和女儿正在吃饭,见到他俩,李治妻子笑着招呼,“饭刚刚做好,快去洗手吃饭吧。”
李治的女儿如今五岁,乖乖地坐在板凳上吃饭,井祝夹着手边的菜,吃得心不在焉。
吃过了饭,李治妻子收拾碗碟,李治走到井祝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楼吧。”
楼上书房里,放着两个书柜,进去就是一副山水画,井祝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拿出了试卷放在桌上。
李治过了几分钟就进来了,李老师换了身衣服,井祝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和卷上的题大眼瞪小眼。
李治走到他身后,手掌轻覆在他的背上,“怎么了,题目太难?”
井祝皱皱眉,肩膀动了动,身体前倾,挪了半寸。
“有点难。”
他硬邦邦的吐出三个字,李治的手从他背上顺到肩上,轻轻揉了揉,他说:“没关系,老师教你。”
井祝觉得这个李治有些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李治坐在他身边,把他的试卷抽走,换了另外一本习题,井祝低头翻开,上面有周一醒的字迹。
井祝的笔触顺着周一醒的字迹笔画划过,就在这时,后颈一凉,他侧头,便看到李治的手又伸了过来。
井祝看着他的脸,上面的表情是他熟悉的,男人像动物一般发.情时的面孔,被欲.望牵引,流露出的神情。
他心里突然有个猜想,可那猜测光是在脑海里闪过,后背就发凉,鸡皮疙瘩蔓延开来,他看着李治的脸,突然站了起来,把他推开。
他深吸一口气,抱起桌上的试卷,塞进包里,李治看着他的动作,伸手抓住他的手,“怎么了?”
井祝用力甩开他的手,面色铁青,他看着李治,眼窝里闪过冰冷,侧脸像是尖刀,充满了攻击力,“放开。”
李治被他这一下给弄愣了,下意识的松开手,井祝定定的看着他,李治与他对视,井祝从他眼底看到了周一醒那张羊脸,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到周一醒时,他满身的彷徨无助。
他咬着牙,低声道:“老师,我有些不舒服,我先走了。”
李治坐在椅子上看他,像是在巡查自己的领地,井祝背对着他,少年瘦削的背脊挺得笔直,他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李治看着他走出房间,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楼梯口,看着周一醒拉开大门,像是逃一般的跑了出去。
井祝双肩背着包,直接打车回去,他到家时,周一醒的父母正在吃饭,见他竟然那么早就回来了,有些惊讶,周妈妈问:“怎么那么早?李老师今天不补课?”
井祝头也不抬,往房间里走,他丢下一句话,“李老师他病了,以后都补不成课了。”
“什么病啊?”周妈妈吓了一跳,跟在井祝身后问。
井祝关门前,扭过头看着她,他的瞳孔幽黑,盯着面前满脸无知的妇人,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治不好的病。”
井祝说完便关了门,他快步走到书桌前,翻找着之前丢在上面的纸。
那是周一醒写给他的注意事项,早知道就认真看一看了,井祝烦躁的皱起眉,翻找了一遍,终于在几本书下面,找到了那张纸。
井祝抖开那张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目光快速扫过,前面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直接看向最后一行,那里附着几个字,字迹深刻,笔者似乎要把纸面戳破。
上面写着“注意李老师”,井祝的心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