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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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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泽压着火气跟随林海重新折返,乌黑的眼珠透着令人生畏的冷漠望向一处角落。
还没进门,林泽就朝周寡妇那边大声道,“等等。”
草屋里的人似乎知道是什么事情,各自都忙着给病中的亲人反复擦拭身子,哪个都没功夫管别人的闲事。
“林...泽哥儿...”周寡妇有些不大自然地抬着手臂,掌心那装着糖水的陶碗还没来得及给到孙子。
林泽目光落在破草席上躺着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瘦瘦小小。小姑娘侧着身露出后背,有一处被人胡乱包扎的伤口。小姑娘乱发下的蜡黄的脸,因为发烧泛着不健康的红晕,身上衣服到处是各种形状的补丁。
“周婶子你耳朵还挺好使,怎的刚才我说糖水给谁喝的话没听见呢?”林泽径直走过去,声音没有故意压低,总之屋里人都听得清楚。
周寡妇满是皱纹的脸皮子抽了抽,嘴巴还没来得及出声辩解。
“这躺着的都没喝药,站着倒等不及了。”得饶人处不饶人,林泽冷笑道。
小秀才的阴阳怪气,即便说的不是自个,旁边的人听得都浑身不自在。
另一头的曹寡妇不留痕迹地往这边偷觑几眼,两人同为寡妇,但曹寡妇一般不爱跟这人沾边,太小心眼。而且她很瞧不上周寡妇把孙女、儿媳当根草。若她家里多个孩儿,是男是女都是宝。
周寡妇手里的碗一抖,被小辈当着人前指责,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九岁的小孙子不懂得大人的弯弯绕绕,吵着闹着要抢过来,“阿奶,我要喝糖水喝糖水!”
周寡妇有了借口逃避林泽的话,正好低头安抚起孙子来。
林泽走近,破草席上的小姑娘身体动了动,她难受得两手用力紧抓席子边沿,嘴唇干裂起皮。
林泽一把拿过陶碗,看都没看两人,给林海使个眼色帮忙把小姑娘扶起来。
“那是你姐的,别吵。”周寡妇原本想当众给小孙子的屁股来两下做做样子,倒底没舍得。
这时一个年轻妇人端着热水进来,瞧见林泽在脸色有些尴尬。
“娘,热水我找来了。”小周氏低眉顺眼的模样,别的不敢多说一句。
林泽反应过来这是人家亲娘,一家子奇葩倒是巧,“那婶子你来吧,好歹是亲娘比我这外人会照顾。”
小周氏先往婆婆那看,见人没说话才放下热水盆,接过陶碗给女儿喂下去。
周寡妇怕孙子要吵闹,林泽一直冷冷地看她。
周寡妇心里却不忿,一把岁数还丢这脸,三角眼在儿媳妇和孙女脸上嫌弃地扫过,低头故意哄道,“乖孙,跟奶去拿饼子吃。”
“我还想喝糖水!”男娃不乐意,直勾勾盯着陶碗在周寡妇怀里挣扎。
小周氏肉眼可见心疼儿子馋得不行,喂糖水的动作顿了顿,在林泽轻咳一声后,又收回心神。
糖水被姐姐喝完,宝根气呼呼在奶奶身上锤几下发泄,九岁的男娃力气不小,周寡妇哎哟叫一声想求助身边的人帮忙,见没人理她,周寡妇悻悻然转头把孙子连哄带骗弄出去。
林泽忍着没破口大骂,什么玩意?
林泽转身关心其他人的情况,“有没有效果?”
五叔公累得眯在一旁,孙子林海把他扶起来往外走,说是出去煎药。
最先回应的是村里人称喜老头的,满是皱纹的老脸望向林泽带着感激之意,“泽哥儿,我家小子体热退了些,身子已经没那么烫手。”
喜老头和儿媳两人一块看顾孙子林洋,但心底仍是不敢松懈,高热最容易反复。
林洋那日被土匪的棍棒打得一身伤,白日赶路时已经见脸色不对,熬到落脚的时候身体滚烫得直说胡话。
“我家的也是,药水真有用。”后面接连有三家人都表示情况好转的迹象。
林泽听得心里总算有些安慰,没白费那些退烧药。
在这破草房里抬眼能从屋顶破洞看见漆黑的天,烛光在流动的空气中摇摇晃晃,逃难中因为无法洗漱,每个人身上又脏又臭。除此之外隐约还有股伤口腐烂的味道,作为同类会不可控地生出极为厌恶的情绪。
太平年间农户们幸运时能混个七八分饱,稍微差点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这几年因为人祸不断,边境的柳头县更是艰难。林家村有个县尉族长顶着,全村都没几个胖的。
这种情况下生病缺药,只靠自己的抵抗力很难扛过去。要不是林泽弄点退烧药放进糖水给大家吃,只怕年轻的那几个也要留不住。
七个病人中有三人依旧没有好消息,一人是年纪大,守在边上的家人仿佛早已接受事实。只一遍遍擦拭药水,直到碗里最后一点用完。他们也不找林泽或是五叔公想法子,因为心里清楚即使送去医馆也是于事无补。
另外就是伤势最严重的铁蛋和那个因为性别被忽视、被伤害的小姑娘。他们很年轻,未来的路不好走,但依旧要走一遍才算来世间一回。
“爹......”老人家浑浊的眼珠在痛苦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女身上一一看过,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身体欲将最后一丝力气榨干出来对后代人说上只言片语。
“爹!——”儿媳一下子红了眼眶,直抹眼泪。
儿子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忍着没落泪,“爹,你看看,我们都在呢!”
“阿爷!阿爷!”小丫头哭得喘不上气,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爷孙俩感情很深。
老人家最终还是一个字没说出,在一家人的面前永远闭上眼睛。
林泽蹲在一边心里难受,他爸妈不知道怎么样。他是独生子,莫名其妙穿越,家里人怕是要伤心死。
这边的事刚发生不久,老爷子和三位族老便到,后头进来的林郁盛和林海在门口小声说着什么。
“大壮,人死不能复生,好好给你爹收拾收拾,埋这也算是落叶归根。”沉默半晌,三叔公开口道。
林郁壮知道族长他们是一片好心,虽然心中悲痛但他怎样都得懂礼数,“三叔,我醒得,爹这辈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临了临了,还替我这不孝子挨土匪一刀,我真的不孝!”
“媳妇和闺女还得靠你过日子,保重身体。”林老爷子往他后头挨在一块的两人看去,好言劝一句。
林郁壮想到媳妇和闺女日后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是。”
三位族老又往其他病人去,各家都问候关心一遍。
林郁盛抬眼就注意到垂头丧气的儿子,落难的举人老爷缓步而行,半旧的农家衣裳、满头乌发用一根木簪和灰色布条挽着,依旧难掩身上俊雅的文人气质。
小周氏心虚地低下头一点没敢看人,刚才因为大丫头的事,婆婆仗着族长家大少爷面嫩好敷衍要把糖水给儿子,被人家当场抓住把柄。
族长和举人老爷可不是好说话的,小周氏不由心里忐忑怕人是来找她算账,可若是婆婆挨骂,晚上她可能连口吃的都没有。
族里的口粮虽说按人给,但婆婆一贯强势,家里的东西都由她把持,分到的口粮也得给婆婆重新分。
“外头要吃饭,你奶喊你回去。”林郁盛一揪儿子的衣领,往他脸上端详一番,察觉儿子情绪有些低落。
林泽闷闷地应一声,顺着他的力气起身。
两人往外走,林郁盛突然笑问,“做好事没那么容易吧。”
林泽抬头,林郁盛比他高出不少,是这个年代少有的高个子,一米八上下,能在各种场合鹤立鸡群。
夜里视线不好,林泽看不出他爹的神情,但知道这话是关心他。
“傻小子,圣贤书还没读透,见人太少。明日找你爷把枪法学学,有些人就是听不懂话,但肯定看得懂你手上的枪法。”林郁盛少有地温和,儿子在以后还有的是跟头要栽,今晚只是个开始。
不过呢,欺负小的他这个当爹的情绪不佳。
林泽听这个马上来精神,穿越的伤心事先放一边,防身保命的技能真的很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