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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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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冬天。
今年的雪下的极大,整个冬天都冷得出奇,街道上都盖着一层厚实的白雪。
魏桑蹲在集市的角落,面试摆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上边有几个歪扭的字。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了,等着谁家缺小工来买下他。
母亲早逝,家里清贫,今年父亲又染上风寒,久治不愈。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看病吃药便已经用光了,还欠下一些。
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把父亲救回来。
父亲去世,他连副棺材钱都拿不出来。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卖身葬父,他虽年轻,但是生得瘦小。一些工头都不愿要他这样的,怕突然哪一天累死了还没还够钱。
天寒物冻,魏桑冻得瑟瑟发抖,不知道何时才能解脱。
“魏桑哥哥。”
来人声音清亮,是杜家的大小姐杜语柔。
和和魏桑不同,杜语柔步履轻缓,鹅黄色的毛绒斗篷笼住娇俏的身子,手里还端着热乎乎的手炉,即便是走在冷风中也不会冻到。就连身后的小婢子都穿的暖暖和和的,而魏桑只能将几件秋衣套在一起。
魏桑父亲曾在杜家做工,魏桑也在杜家做工,他与杜语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许多时候都是杜语柔借他银子周转。
“柔儿怎么来了。”魏桑见杜语柔过来,连忙起身,只是天气太冷他蹲了太久,双腿已经麻了,猛的一起来没站稳踉跄一下。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先拿着。”说着,杜语柔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钱袋来,“我身上只有这么多,父亲不许我偏帮你。”
“柔儿,其实你不必……”魏桑本欲拒绝,想到家中还未下葬的父亲,话又咽了回去。“父亲知道你道你与我交好,怕是会难为你。”
两人又寒暄一阵才分别。
魏桑冻得全身发麻,又和杜语柔多站了一会儿,身子早就凉透了。他家在城郊的一间小毛坯房里。隆冬时节没钱买炭,魏桑还要到远郊的树林里捡些柴火来生火,不然家里除了没有寒风,和外边其实是一样的。
这一日魏桑才走过街口,发现一个孩子缩在一处墙角边。那孩子看上去年岁很小,身上衣服看起来还很华贵,只是破破烂烂脏兮兮的。
那孩子大概是听到声音,抬头瞪着两只漂亮的眼睛望着魏桑。
“你叫什么?家在何处?”魏桑见他可怜,走过去蹲下问他。
那孩子脸被冻得红红的,两只手也冻得发肿,已经生了冻疮。问他话也不做声,只知道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那孩子不搭理人,魏桑便想离开了。走出去半条街,想起那孩子直愣愣的眼神,单薄的衣裳,又折了回来。
“天这样冷,不如你和我回家吧。”魏桑再次蹲在那孩子前边。因为跑着回来,魏桑身子暖和了些。
又开始下雪了。天色渐沉,路上几乎没了人影,整个世界仿佛就他们两个人。
那孩子犹豫了一下,摇摇晃晃的扶着墙站起来。
看来是冻僵了。魏桑想。
于是魏桑背过身去,把那孩子背起来。那孩子也不反抗,瘦瘦小小的身子扒着魏桑的后背,一路上还哆哆嗦嗦的。
怕他冷,这一路魏桑都是狂奔回去的。
等回到家里,魏桑竟累得出了一层汗。只是家里也冷,连忙拿出前几日拾的柴火生火做饭。
前几日父亲刚刚去世,家里只剩魏桑一人,他时常闷闷不乐,只觉得孤苦伶仃一个人太乏味。如今多了一个人,虽然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是好像给魏桑心里添了把火,烧得他暖洋洋的,感觉活着还是有些劲头。
就连炉火也烧得更旺,不再吝惜柴火。屋子里说不上温暖如春,也算是有些暖意。
家里东西不多,魏桑只煮了些粥,又从院外的坛子里拿出些酱菜,这边是一顿饭。
吃饭前还烧了水,给那孩子洗了个澡。
平日里魏桑哪里舍得烧水洗澡,都是烧些热水再兑上凉水,用温凉水擦擦身子罢了。
洗完澡才发觉,这孩子生得甚是漂亮。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手上只有手指处有一个两个茧子,看上去像是经常写字的手,从未做过粗活。
大概是哪个富商家的孩子,家道中落流失在此吧。
也不知道饿了多少顿。魏桑望着空空如也的锅感慨。他今日高兴,本就多做了许多,那里想到那孩子入饿虎扑食,一溜烟就吃得干净。连魏桑自己都差点没吃饱。
“谢谢……你。”那孩子吃饱了饭,身上也暖和了,躺在床上怯生生的说。
“原来你会说话,再不说话我都当你是个小哑巴了。”见这孩子开口,魏桑上来兴致,便逗着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蹲在街口?”
那孩子犹豫的望了一眼魏桑才开口,“我叫暄儿,今年十六了。遇见了山贼抢了我的盘缠,书童和护卫都被抓走了。”
果然是富贵人家,还有书童和护卫。
不过暄儿长得也太矮了,看起来像才十三四岁的样子。
感觉到自己思绪跑偏,魏桑硬生生的打住,“我叫魏桑,家里人就剩我一个,你若是不嫌弃,就随我一起住。”
说完就紧张的看着暄儿,生怕他摇头。
魏桑真是怕极了一个人。
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常常要出去做工,他便只能一个人在家里,一个小伙伴都没有。后来长大了,也没有上学,只能和父亲一起做工。做工的地方偷不得懒,白日和他人说不上几句话,晚上累得要死,一挨床便睡得死沉。
再后来,父亲卧病在床,精神萎靡。直到去世魏桑也未曾和父亲好好说上几句话。等父亲去世,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更是无人倾诉。
如今有了暄儿,便什么话都想与他说。
暄儿不太喜欢说话,但是听的很认真。两个人一人说,一人听,竟到了后半夜才安睡。
有了杜语柔给的银子,魏桑第二日便把父亲下葬了。家里没有亲戚,不需要风光大葬,只有暄儿陪他一起,在远郊的一片树林里寻了一块地,把棺材埋了,再烧些纸钱便算了。
余下的钱魏桑便挑着着急的还了债。想着以后再慢慢攒些钱还给杜语柔,然后多做些工,好养活他与暄儿。
有个人陪着自己,当真是不一样的。
魏桑只觉得满心都是快活的,纵然父亲去世很是难过,但只要一想到暄儿在家,有个伴陪他,他便快活。
日子总会渐渐好起来的。
只是好景不长。
魏桑第一次知道暄儿会写字,是看见他用树枝子当笔在雪地里划拉。
他不识字,也知道暄儿的字写的十分好看,端正娟秀。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魏桑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便要暄儿给他讲解。
“这诗的意思是虽常在花丛里穿行,我却没有心思欣赏花朵,一半是因为自己已经修道,一半是因为心里只有你。”
暄儿一字一句的教,又逐字逐句的解释给他听。讲得脸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这是魏桑唯一会的一句诗。
后来魏桑发现暄儿不仅仅是会一句两句诗文。有几次路过私塾,暄儿甚至可以和私塾里的老师说上半天,口里都是魏桑听不懂的之乎者也。
魏桑这才发现,他的暄儿从一开始便隐瞒了他。
他的暄儿,本来是要进京赶考的,是路上被人抢了钱财,家里的护卫书童全都走失,这才无处可去流落街头。
暄儿文采斐然,家世显赫,还是难得一见的神童。
魏桑家境不好,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只有一座破旧的毛坯房,甚至有时赚不到钱连吃的都要克扣。
他怎么能让他的暄儿跟着他吃苦?
于是他偷偷卖了房子,又和杜家签了卖身契。这才攒出了几十两银子供暄儿进京赶考。
只是家里的老房子有些舍不得。
魏桑终于攒够了五十两,便揣着银子告诉暄儿。
谁知暄儿并不领情。
“我不要!我不走!哥哥你要赶我走?”暄儿这几个月身量长高了些,总算看上去像个十六的少年了。听见魏桑这话脸都气的发红。
“不进京赶考怎么会有出息!”魏桑气急,自己卖了身为他筹钱,这小子竟然还不领情。
“你哪里来的钱?哥哥做了什么,这么快筹到五十两!”暄儿生怕魏桑做了傻事。他来了几个月,早就把魏桑的家底摸清,他还欠着钱,如何能凑够五十两银子!
“我能做什么!又没杀人放火!”魏桑听了气的口不择言,“不进京赶考,难不成你还要赖我一辈子!”
话一出口,魏桑便后悔了。
他的暄儿……他竟这样说他捧在怀里当宝贝的暄儿。
哪怕暄儿真的赖他一辈子,他也愿意。
只是他不能耽误了暄儿。
暄儿红了眼眶,却半句话都不曾说。
寒冬过去,万物复苏。
魏桑亲眼见他的暄儿离开,一个人踏上了进京的路。
只是他不知道。
他的暄儿吃了多少苦才独自到了京城,中了探花。
也不知道他中了探花之后,多次向上边请求,要留任冀州。
只是为了回来看看他的魏桑哥哥。
三年后,待他回来,他的魏桑哥哥却已经忘了他,还要与别人私奔。
于是那一夜,刚刚到任的贺大人,买下了他的魏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