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选择没有我》随川

20、第 20 章

　　等老太太带着林暖回到伊犁的时候，陈姨种在小房子周围的花已经结了大大小小的花苞，风也不再冷冽刺骨，终于有了初夏的温度，再加上绚烂夺目的阳光，整个城市彻底的从寒冷中解放出来，走在路上的行人有些已经换上夏装，有些还夹着毛线外套，显得混乱又生机勃勃。

　　林暖脱下沉重厚实的羊绒外套，被陈姨在米白色的衬衫外硬是加了件毛茸茸的鹅黄色的背心，就被老太太从房间里赶了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她无事可做，就蹲在花丛边上，聚精会神的观察着立在粉红色花苞上的一只小蝴蝶。

　　“阿暖好像都没怎么长个子。”陈姨将一杯热茶递给老太太，满心忧愁的说。

　　老太太闻言转过头去，隔着玻璃窗看向外面，小丫头蹲在地上，枝叶繁茂的花丛刚好将这小丫头给挡住了，只是隐隐约约的瞧见她乌黑的头顶。

　　老太太皱起眉头，她有些忘记了一个正常的七八岁大的女孩儿该是什么样的身高，不过她想了想安南丫头儿子的身高，点了点头，林暖瞧着是有点矮了。

　　不过即使事实如此，听见有人说小丫头，老太太心里还是略有些不舒服，她抿了一口茶水，辩解道：“阿暖天天呆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练琴，比正常小孩儿矮点也是正常。”

　　陈姨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起勾了一半的线衫，说：“所以我说，阿暖现在幼儿园也不去了，整天在家跟着我两，除了前面的凯赛尔偶尔会来找她玩玩，她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啊，这样可不行。小孩子嘛，就是得蹦蹦跳跳的，这样才能长的又高又壮实。”

　　老太太听着没答话。

　　陈姨又说：“就是个女孩儿，也没瞧过这样安静不爱说话的。之英还说过段时间直接让她去上小学，小学里的孩子那可比幼儿园里的小花样多了去了，阿暖这样安静的，怕是要被人欺负。”

　　这话倒是提醒了老太太，她将茶杯放下，问道：“说起来，我们也回来一段时间了，之英他们到底在忙什么，丫头生了病才好没多久，就过来看了一次。真把我这里当托儿所了？”

　　“当托儿所还不是您要求的吗？”陈姨瞥了一眼口是心非的老太太，又叹了口气，说，“他们手里这不刚盘下一个新店，正忙着装修呢嘛。”

　　“忙着点好。”老太太回过头接着看呆在花丛里的小丫头，神色有些莫名伤感，说，“只是可怜这小丫头了。”

　　“我看阿暖可好着呢。”陈姨说完，就瞧见一个瘦削的男孩站在门口围栏外朝着阿暖挥手，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站了起来，说，“凯赛尔来了啊，我去开门。”

　　老太太哼了一声，止住了陈姨，说：“哪里用的到你。有人可比你快。”

　　陈姨转身一看，蹲在花丛里的小丫头拍拍腿上的灰尘，慢里斯条的朝着门口走去了。

　　“阿暖，你瞧，我妈今天做了烤包子！她让我拿几个过来给你。” 凯赛尔隔着围栏大声喊道，他将篮子上的布掀开一角，举到林暖面前，面食的焦香混着羊肉的咸香扑面而来，成功的勾起了她的馋虫。

　　林暖将围栏打开，说：“老师和陈姨在里面。”

　　凯赛尔笑眯眯的，略有些不好意思，说：“也给王奶奶和陈姨尝一尝。”

　　“巴哈尔上学去了？”林暖问道。

　　凯赛尔点了点头，他顺手牵起林暖，一边走一边说：“巴哈尔能讲好多普通话了，等下半年，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上小学。”

　　“一起上？你们不是差了好几岁吗？”

　　“有什么关系？” 凯赛尔丝毫不觉得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妹妹上同一个班是件非常不正常的事情，他只是非常开心自己能够继续上学了。

　　“可是……”

　　凯赛尔笑眯眯的说：“等再过几个月，我爸爸的工资发了下来，我妈妈答应我也给我买一张那种新课桌！欸，阿暖，你没上过小学你都不知道，那种新课桌可真贵，一张就得一百，不过可好看了，桌面滑滑的，像，像玻璃一样。”

　　林暖有些怜惜的瞧着这个完全沉浸在自己快乐里的小男孩，她想说些什么，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否定这样纯真的快乐。

　　“陈姨！这是我妈妈做的烤包子。”凯赛尔将篮子递给陈姨，又朝着老太太问了好，陈姨笑眯眯的冲了一杯可可给他。

　　这棕黑色的饮料甜甜的，凯赛尔舍不得一下子喝完，他双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抿着，双眸亮晶晶的，和林暖说着话。

　　“你知道吗？就是我家去小学那条路上开了一家麦当劳！你知道什么是麦当劳吗？里面是卖汉堡包的，还有鸡翅膀！巴哈尔放学就跑到那里去和里面的大姐姐站在门口跳舞，跳完舞他们就给你发吃的……”凯赛尔说着眼里就流出羡慕的光，“上次巴哈尔拿出来一小节玉米棒，原来玉米棒也能这么好吃啊……甜甜的……”

　　他突然瞥见林暖专心致志听他讲话的样子，心中突然觉得自己好过分，自从林暖从北京回来之后又生了病，听说连幼儿园也不去了，只能在房间里练琴。他挠挠头，纠结的改口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还是陈姨的饮料好喝，真的！”

　　林暖大囧，自己竟然被个小孩子安慰了，她摇摇头，说：“我也不喜欢吃那个。”

　　“怎么可能！”凯赛尔一点都不相信竟然有人会不喜欢麦当劳，他想大概林暖可能没有吃过才会说出这种话，又安慰道，“下次巴哈尔要是能拿回来吃的，我们就一起吃！”

　　林暖问：“那你怎么不去和他们跳舞啊？你和巴哈尔一起去，说不定能多拿一个。”

　　凯赛尔脸忽的变得红扑扑的，他大声反驳道：“我可是男子汉！男子汉才不会去跳舞！那都是小姑娘家家跳的！”

　　“可是也有男生跳新疆舞啊。”

　　凯赛尔这才轻声的略略委屈的回答：“我不会跳舞。”

　　林暖便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等凯赛尔慢吞吞的把一杯可可喝完，林暖也到了练琴的时候，凯赛尔从陈姨手里接过自己的篮子，穿好鞋子，突然开口问道，“阿暖，你去上学吗？”

　　“我……”

　　林暖竟有些迟疑，凯赛尔了然的摸了摸她的头，十分怜惜的说：“我和巴哈尔商量好了，如果你没有学上，等我们学到了知识会回来教你的。”

　　“……”你是认真的吗？

　　老太太站在后面瞧着向来冷性子的小丫头头一次露出囧囧的模样，非常开心的扬起嘴角。

　　**

　　关于上学这个问题，林之英早已经做好了决定，她甚至已经物色好了学校和班级，就等下半年学校开学。

　　“幼儿园都差着一年没上完，就让她去上一年级？”林家辉并不赞同，他皱着眉头说，“把幼儿园好好的上完，事情一步步来，又不赶时间。”

　　“你懂什么？”林之英忙着将开业预算记在小本子上，头也不抬，反驳道，“现在就是比速度的时候，你看看哪家小孩周六周日不是兴趣班连着上？婷婷除了钢琴班，又报了奥数班，姜姐现在还在少年宫里打听书法班呢！阿暖本来就比别人落后了这么多，再不抓紧赶赶，就赶不上去了。”

　　“我也就问问。”林家辉知道再说下去，又要扯到自己老妈身上，立马住了嘴。他站起来，在新店里慢慢逛着，打量着，水晶灯绚烂的光像是金粉一般洒在他的身上，鼻尖萦绕着之英淘来的香氛散发出的无法描述的好闻的香气，商场的中央空调安静的运转着，将这个庞大的建筑维持在人体最为适宜的温度中，他觉得舒服极了，可一想到这种舒服是用巨大的金钱作为代价换来的，他又觉得浑身难受。

　　林之英“啪”的一声将小本子合上，她从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站了起来，缓慢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新店，如同国王巡视自己领土一样，她觉得开心极了，真的，十几年了，她从那个山沟沟里一步一步走到这里，心里从未如此舒畅过。

　　她的目光从新店的每一样物品打量过去，最后停留在林家辉的背影上，自从那天大吵大闹之后，他们连续两三天都没有说过话，林之英搬去女儿的房间住了，连饭都是在外面吃了再回来。

　　林家辉颓废的窝在家里，他不会卖衣服也不会做生意，虽说是算账的一把好手，可是从小跟着父母做生意的林之英也并不差，店里有他没他说句心酸的话根本无什么差别，就连天天见面的小圆小陈也没多问一句，只管埋头卖衣服，自从店里换了批新货，听说外国人也在这家店订了货，新的款式立刻受到了推崇，客人一传十十传百源源不断，一天到晚就没停过。

　　林家辉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他心里闷闷的难受只管喝酒，想，真的是自己错了吗？可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落叶归根的要求哪里过分了？阿暖很好，一个女孩儿虽说没什么不好，可是自己再要个儿子的想法在之英眼中怎么就这么罪无可赦？

　　他冷静了两三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也不想再继续冷战下去了。

　　在女儿回来的那天，他起了个大早，将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买了妻子女儿爱吃的菜、水果，大包小包的提到了老太太的家里。

　　陈姨略有些惊讶，可什么都没说，帮着打打下手做好了一桌子的菜。

　　等着林之英抱着林暖和老太太回了家，见着林家辉，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默契的逗着女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林之英再也不提老家的事情，林家辉也默许了她去开新店的事情。

　　前辈子所熟知的人生的轨迹在林暖无知无觉中拐了180度的弯。

　　林之英打理好一切，将店门落上锁，她穿着初夏新出的有着哑光绸缎质感的深灰色连衣裙，裙摆自然垂下露出纤细的小腿，再往下是一双小羊皮绑带黑色高跟鞋，天还是有些冷，于是外披了件长款同色针织开衫，显得漂亮又精致。她在玻璃窗的倒影中瞧见了自己的模样，在林家辉莫名的目光中，忽的就笑了起来。

　　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这个新店，是她不断被压迫被嘲笑的人生的终止，是她对那段沉闷的到处被人否定的成长历程的诀别，是她站在新世界的开端回望过去并大声对那些阻止她的人的回答：“去他*的！老娘就是要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