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杀了我[伪乙女游戏]》折冬声

48、番外 见面不识

　　楚向是被娘一手带到半大的。可她过于强势，因此他从来没享受过所谓的“母亲的温柔”，在他看来他娘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了。

　　他还没学会走路，她就开始逼他学琴，而且一旦学习进度落后她的预期，楚向的苦日子就来了。她不会饿着他，不会打他，但她冰冷蔑视的态度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人。

　　她最喜欢的那支琴曲名为《生秋》，所以他最讨厌这支曲子。

　　他有的时候会悄悄躲在别人家门口，看人家的母子都是怎么相处的。

　　母慈子孝。做娘亲的又做糕点又做衣裳，儿子稍微擦破点皮出点血就心疼得不得了。而儿子呢，也喜欢跟着母亲满院子跑来跑去。

　　可他家里呢，他娘从来不笑，他也恨不得整天都不要看见她。

　　楚向仔细思考过这背后的原因，并且得出了一个结果——

　　别人家里除了娘还有爹，而他家没有。

　　爹是一种很有必要的存在。爹能在外面赚钱，能给家里修椅子桌子，万一儿子被欺负了爹还能保护他。而且更重要的是，爹能让娘变得温柔。

　　有爹的家里，娘都是温柔的，所以一家人过得特别幸福。

　　而他家里没爹，只有娘，所以娘特别可怕，他过得非常不幸福。

　　所以楚向从小就想要个爹。

　　他每天拿自己省下来的半个馒头当贡礼，在小院子里悄悄求传说中无所不能的赤乌大神给他一个爹。

　　别看半个馒头不多，那是楚向半顿晚饭的口粮。

　　可惜他饿了大半年，赤乌大神连个影都没有出现过，他只好不再信神。

　　后来他又想出一个办法，他力图跟街上的孩子搞好关系。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带他去他们家里玩，玩得久了，说不定他们家里就会接纳他，把他也当成儿子看，于是他就可以有爹了。

　　可惜还是没成功。那些明明很温柔的娘们嫌恶地看着他，说他娘是未婚先孕，他是不干净的孩子。她们不让自己的孩子跟他玩。他只好自己跟自己玩。

　　他曾经不停地幻想，有了爹之后他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他还知道他爹姓楚，因为他姓楚，而他娘姓韦，所以他爹肯定姓楚。

　　楚向曾经以为他之所以需要一个爹，是因为他娘太凶恶了，他需要爹来把他从娘的掌心下拯救出来。可他又发现自己错了。

　　没娘了，他才更需要爹。

　　他娘在他八岁的时候死了，死的时候面色枯黄，手脚干瘦。他这才发现，他娘早已经不是他小时候那个白皙美丽的样子了。

　　毕竟，一个女人，一个单身母亲，在这座繁华而无情的上殷城要养活自己和儿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穿不暖饭不饱，忍着病痛不敢去医馆，只好落得个早逝的下场。

　　红颜凋谢，只有最怕她、最不想见她的楚向记得她年轻时候有一副多么光彩照人的模样。

　　娘死了以后他就成了流浪儿童。他们住的地方不是自己的，是从一个老太太手里租的，每年要付租金。他付不起，就被赶了出来，只来得及从厨房里偷出半个有些发霉的馒头。

　　这半个馒头他吃了三天。

　　再饿，都只敢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咬一小口。他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这个馒头没了，他就饿死了。

　　可第三天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把它吃完了，因为他发现他不吃，霉菌就会吃，霉菌吃得还比他快。他大口大口地吃着还没被霉菌污染的部分，可吃完那部分以后，他忍了三天的饥饿终于再也让人无法忍耐。

　　这种感觉你也一定知道的，就像你打定决心不去想一个人，如果真的不想就不想了。可一旦你忍不住开始想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是想起那个人指腹上一颗痣的位置，你都会再也控制不住地想起他整个人。

　　所以楚向把霉菌也吃下去了。他饿极了。

　　过了没多久，他腹痛难耐，晕了过去。

　　——

　　他本来会死的，籍籍无名，死在街头，谁也不认识他、不记得他。

　　但碰巧那天任不害从小周城给一个姓元的孩子治病回来，抄近走了这条几乎没有行人的路，才走没几步，就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子。

　　医者仁心。

　　楚向再醒来的时候，肚子已经不痛了，身下是舒适的床垫，还盖着柔软的被子。就是鼻间的药味说不上好闻。

　　一个很好看的人不顾他惊恐的眼神，强行把手中黑乎乎的药灌进了他喉咙里。

　　“你既无处可去，不如留下来。”

　　说罢，这个神色淡漠的人转身离开了这个小房间。

　　就这样，楚向有了一个新的家。吃饱穿暖，有书读，有琴弹，还有人关心他。那些老头子平时上课的时候严肃得不得了，作业里面哪怕只有一个错别字，也要强迫他把《上殷医方》默写一遍。但他生病的时候，他们打着争夺给他熬药的资格。

　　而他师父，神医馆的主人，虽然脸上从来没有情绪，但在他闯祸招惹韦氏商会小公子的时候，也会全力护着他。

　　就这样，楚向长到十九岁。不知为何，期间越来越多地想起他娘。奇怪极了，她死得越久，他越想念她，反而一直想要的爹，却不怎么再想要了。

　　十九岁刚过，任不害给了楚向一个任务，去小周城调查四个计城热病病例。

　　楚向刚到小周城的时候，槐阴语说得不好，去店里吃饭，也看不懂菜单上写的是什么。好在他看得懂价格。

　　他随手指了两个菜，店小二笑嘻嘻地问他确定吗。楚向心知事有不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头。

　　菜端上来。白萝卜炖猪肉，白萝卜炒猪肉。

　　他在周围人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吃完了这顿饭。

　　异乡人到别处去，难免要被嘲笑的。

　　楚向有一个假身份“哑巴面具琴师”，这是他在以前跟师兄一起做任务的时候顺手弄出来的，可这个身份这次帮不了他什么。最多只能让他进一次皇宫，熟悉熟悉皇宫地形。

　　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他要查的事情与皇室和丞相家有关，可他谁也不认识，只能先认识认识人，而认识人最快的路径，对楚向来说，就是在店铺里工作了。

　　楚向不擅长与人相处，本地语言说的也不好，如果不是奇珍糕点铺的老板是个喜欢搜集怪人的奇葩，他可能很难找到工作。

　　所以找到工作的那一天他决定犒赏一下自己，去市场上买了点东西。在小摊子前付账的时候，他前面排了一个在人群中很显眼的人。那人长相普通，个子也不高，但身上有一种傲气，明明人在人群，他却像身处云端。

　　但楚向不认识这个人，而且他没有跟除了顾客之外的人搭话的习惯。所以他们没有说话。但他听几个路人说，这个人是个怪人，开了一家叫高山流水阁的店，那店是个破落地方。

　　楚向后来又几次遇到这个怪人。有时只是在街上擦身而过，有时是排在同一个地方买东西。他和公主为了联系祁望之，还在这个人的店里弹过琴。

　　但只此而已。

　　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楚向早就不记得见过那么一个人了。

　　虽然那其实……就是他小时候很想要的爹。一模一样的尴尬时下意识摸鼻子的习惯，一模一样的在初入异乡时被人嘲笑，一模一样的琴曲天赋。

　　但这辈子一年年过完了，谁也没认出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