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返行 一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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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外三十里，连接着百年皇城与邻边州县的绵长古道。
现在时辰晚了，肖寒勒马时四周一片寂静。
日暮西山，天空还剩最后一缕暗紫。临近立夏，草丛树丫之间的虫鸣慢起。
从边关至燕京，肖寒这一路上除了夜间稍作休憩，其余的时间几乎全在赶路，就连干粮都是在马背上啃的，赵恭时给他的五十两银子，到现在除了换马喂粮草，所剩下的还足有四十四两之多。
眼看着离城门越来越近，而他前进的速度却显得越来越迟缓。
是近乡情怯。
越是即将要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心中越是紧张畏惧。
见到哥哥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
该怎样与他相认？
丧父之痛，我又该如何慰藉他呢......
肖寒犹犹豫豫间骑着马经过一方小池塘，他不经意地一撇后，翻身下马。
池面晃晃悠悠地倒影出自己风餐露宿的疲惫面庞，即便年纪才那么一点，可一个月没好好洗脸了，下巴上的胡渣满布，眼窝四周黑黢黢一道。
原本丰神俊逸的少年郎失了神采，唯有一双眼眸还闪着激动难安的微光。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军中的战友分给他的，——灰蒙蒙的麻布短衫，腰间一根藏青色的布腰带，他脚上踏的是被尘埃惹得泛白的黑靴子。若不是他身形出挑，否则这一身打扮扔进人群里，根本没人在意。
肖寒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包银两，略一思索，才定了主意。
第二日清早，城门一开，他递了通牒，随着赶集的人流涌入了这座许久未见的燕京城。
七年时间，不止是物是人非那么简单。
残存在模糊记忆里的店铺已经不在，他小时候常光顾书摊也已经另有他主。
街边的绿茵倒是依旧，且长得更加古朴葱郁，本来还有些许毛糙的石板路已经被来回的步伐和车轮马蹄压得平坦光滑。
燕京的繁华，百姓们已经习以为常，如今才公鸡打鸣的时辰，街道边的摊贩已经吆喝起来，早集的道路热热闹闹。
肖寒一边按脑海中记着的大概路线往国公府的方向走，一边四处张望着。
他看见路边有已经开门的成衣铺，便走了进去。
伙计打了个哈欠招呼着，他瞄见肖寒腰间鼓囊的钱袋，立刻来了精神，问他想要什么颜色什么样式。肖寒拿不定主意，他想让自己穿的干净整洁去见齐祯，便脱口而出地回答：“蓝色的。”
其实，即便是风尘补补，但肖寒依旧是容貌出众，但大概是为了要见重要的人、思念良久的人，他总对自己的外形不满意。他不知道自己穿什么才好看，他只记得哥哥爱穿蓝色。
“好嘞。”伙计吆喝一声，转身就挑出了一件外袍，“瞧这件怎么样？你摸摸这面料、这做工，小兄弟，这是刚到的一匹新布裁成的，好看、耐穿又凉快！”
伙计拎着衣裳给他展示，肖寒打量着，他印象里的齐祯一直都是皮肤皙白，红唇惹眼，而这一身蓝衣点缀着几朵月牙白的梨花图案，若是穿在他的身上，堪当“绝妙”二字。
肖寒没多想就结账买下了。
他喜滋滋的，早就忘记了原本是要给自己打扮的初衷。
伙计看他摸着新衣服直傻笑，便忍不住问：“小兄弟，你这衣服是要给谁穿啊？”
肖寒的脸莫名其妙地又红了些，他抱着试探的态度，说：“你可听说过，盛国公府的齐祯——祯少爷？”
伙计一拍手，道：“哎哟，我怎么能没听说呢？怎么是他呀？你是他什么人呐？我可提醒你一句，盛国公府里头最近可不太平，他们的世子爷死了。据说老国公爷和老夫人一夜白了头！”
肖寒蹙眉：“二老竟伤心到这个地步？”
伙计“嗐”了一声，继续道：“你外地来的，年纪也小，应该不知道其中缘由。我跟你说，那祯少爷原本倒霉得了天花，后来又侥幸逃过了一截，活下来了，再后来，他一连几年家也不回，直接远走高飞。据说这些年在外面和九皇子一起，很是闯下了一番天地，本事倒是真不小。喏，如今他爹死了，他倒是知道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估计啊...我说估计......就要来抢继承人的位子！毕竟他自己搭上了皇子的船，又确实有功绩在外。那少夫人与小世子孤儿寡母的多好欺负啊。嘿，他们那种高门大院，不都是这种事么。所以说我劝你一句，就算要去盛国公府，也最好先歇上一阵。否则鸡飞狗跳的，保不齐碰一鼻子灰......”
伙计这一番话听得肖寒眉头都打成了一个黑黢黢的结。
什么孤儿寡母的好欺负？难不成燕京城里的人都是这样想哥哥的？
肖寒深深吸气，问：“祯少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掌柜道：“应该是昨晚戌时刚回来的。那个时候路过国公府的人都能听见里面大吵大闹的声音呢。”
肖寒心一沉，冲着伙计略一抱拳便甩身向外走，直冲着国公府而去。
一路急赶，他望见前方白绫高挂，门口车水马龙的大门时，已经汗流浃背了。
灵堂就设在前厅以供人吊唁，府里果然是哭声震天。
但肖寒心想，这些哀嚎悲鸣的声音估计都是下人们跪在那里发出来的，大多人都是有声无泪，纯粹卖个力气罢了。
肖寒驻足，深呼吸一口，他随手在路边扯下一块干净的黑布，将手里给齐祯买的那身衣裳包好，又赶紧弄来一根白色布带往额头上一系，随后才缓缓抬步向国公府正门而去。
这些年国公府的变化并不大。朱红色的大门在几年前江月柔生产小世子的时候又漆过一遍，现在还光洁如新。可气派得这么高不可攀的府邸，即便此时前来吊唁的人踏破了门槛，但依旧掩饰不住它弥散的愁与怨。
国公府门口有专人迎接来客，大门大户不是谁都能放进来的，前来的人不是高官巨富就是皇亲国戚。
肖寒想，自己若是贸然上前，肯定无法轻易进去。
总不能去说：我是阿君？
恰巧，此刻他眼前又驶来一辆马车，上面下来的人正是封沉安，他容貌变化不大，肖寒认得。尤其此人的双眸，天生带着别有深意的笑。
封沉安是这几年和齐祯一起在外闯荡的人，二人同去同归，关系十分密切。而且昨日一起回京，他是皇子，第一件事肯定是进宫觐见，所以眼下应该也是归京后第一次来国公府拜祭。
久未归京的皇子，大家都比较陌生，那皇子的身边的随从，肯定更是没人认得。
肖寒打眼去瞧，谢天谢地，封沉安身边就跟着两个随从，且穿的也比自己这一身风尘仆仆的短衣高贵不到哪里去。
他见此，立刻轻手轻脚地跟在他们后面，并故意将手中要送给齐祯的衣裳一本正经地捧着，低着头，装作跟他们是一伙人的样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混了进去。
刚绕过熟悉的影壁墙，肖寒又悄无声息地跟他们脱了队。
肖寒一路走，一路看。
国公府里边倒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使唤的下人比当年多了一倍，府中新建的院落里有许多假山假水，飞花流榭。
回廊外则栽花草树木，上则悬奇珍异鸟，内则摆大气古玩。
肖寒努力地躲开人群，紧张又小心翼翼地往后院走去，直到他听见一个孩童的哭声。
原本他没有在意，国公府人丁兴旺，往大了说分三房，往细了说更是复杂。府里不论主仆，有新添的家眷实属正常。
可是这个孩子不一样，肖寒听到后面有丫鬟唤作那个孩子为“小世子”。
肖寒一瞬间就抬头去看。
就在前面五十步的一棵苍天老树下，一个穿着白袍的粉嫩嫩的男孩儿，正呜哇大哭，现在该是他进食的时候，只可惜脚边一只翡碗打碎，泼出来的金贵面食撒了一地。
“要娘亲！要娘亲！”小世子撒起泼，连丫鬟的头发与钗环都抓乱了。
丫鬟都腾不出手整理自己的鬓发，只抱住了小世子，嘴里不停道：“乖，乖，夫人浑身没力气，正躺着休息呢，奴婢伺候小世子吃饭，吃完了去花园的小池子抓鱼，好不好？”
小世子不肯：“我不要，不要！爹，娘！”
肖寒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越发声嘶力竭，但丫鬟再怎么一脸无奈，也不把孩子抱进屋子里给正忙的主子们哄。
肖寒心中明白，江月柔丧夫守寡，想必是心力交瘁，卧床修养。老公爷与老夫人宠爱这孩子，因此不愿意小世子沉浸在丧父的伤痛里，因此叫人将他抱得离灵堂远些。
今日国公府的大主子们又都忙于应客，只得叫丫鬟奶妈看着孩子。
这小世子是齐祯的亲弟弟，五官的确是有几分相似之处。肖寒正看着，想着反正现在没人，自己要不要上前时，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下去吧，我来哄他。”
这青年男声沉稳悦耳，平淡中又透着力量。
即使肖寒与弱冠之龄的齐祯素未谋面，但只需一瞬，他就认了出来。
他将目光注视着款款走来的齐祯，连呼吸都遗忘了。
一袭黑衣系着白色丧带的齐祯来到那颗苍翠的老树下，将小世子抱到自己的膝盖上，他面露威严，对自己这个刚见面没多久的弟弟道：“不是最喜欢面条吗，这都打翻了不肯吃，那你想吃什么？”
肖寒直直地看着这一幕。
哥哥的面貌俊美的叫他移不开眼睛。
真正摄人心魄的大美人，会让人觉得他生在凡间是对世人的一种怜悯。
三四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审美的能力，他虽然对这个刚见面不久的兄长感到陌生，但也会不自觉地安静下来盯着齐祯的脸看。
祯少爷一来，果然有用，小世子不哭了。
齐祯追问：“再叫厨房做一碗，你吃不吃。”
怀里的孩子只有安静点头的份。
肖寒就在不远处看着，半天没动，他双眼里的目光跟黑夜里劈啪作响的星火一样直勾勾盯着齐祯看，真真是目光如炬，敏感警惕如齐祯，怎么会注意不到？
终于，齐祯三两句搞定了小哭包之后，抬起头来，往肖寒所在的位置望去，那双寒潭一样清潋的眸光凝视过来，让肖寒惊得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返行 一四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