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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行行复行行 一九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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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竹眼珠一转就猜到:“大人,该不会是那位公主要您与她成亲吧?”
齐祯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揉了揉眉心。
冬竹气愤道;“果真如此?!哪有这样的?是公主就可以强人所难吗?要是被咱们殿下知道了,非得跑过来抢亲不成!......”可冬竹话刚说出口,顿时就刹住了。
他们的殿下音讯全无、生死不明,贸然说出这种话,只会惹得齐大人更加伤心难过。
果不其然,齐祯一声不吭地走进屋子里,在靠窗的圈椅上坐下,他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蹙着眉头,时不时用无名指揉着眉心,似是十分难受的模样。
冬竹看着齐祯这幅样子,也难过地说不出话来。他见齐祯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衣襟处,只以为他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可还没等冬竹大惊失色地上前询问,齐祯便从里边取出一块色泽晶莹的玉佩。
阳光从窗户透过,落在玉佩上,明媚温润的光泽散发出来,让人观之安心。
“肖寒,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齐祯喃喃道。
这所别院幽静且让人倍感安逸。
兴许是这些天心力交瘁,夜间也乱梦频频,齐祯多日不得好眠,可到了这个地方,他反倒心神安定了不少。他所在的屋子里一开始就点好了清新凝神的香,齐祯没多久就觉得眼皮沉重,不由得伏在案边昏昏欲睡。
别院四周林木片片,正值夏日,按理当虫鸣阵阵,可四下却静得出奇,好似有专人提前用竹竿子打下了那些蝉儿。
齐祯最终意识消散,沉沉睡去。
等他再度睁眼时,落日沉下山边,天空西侧的晚霞犹在,暗紫暗红,大片大片,渲染得十分美丽。
而他屋子的窗纸上映得满是红艳艳的光晕,齐祯想,应是下人早早地点满了灯火。
齐祯下榻,推开屋门,抬眸望去,不由得一惊,——在他入眠的这个下午,院子里已经被装点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红灯笼连成排地挂满了连廊,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地上、桌上都星罗棋布着红烛油灯,夜间望去恰似一片浩瀚星海;薄纱似的红绫在晚风里妩媚地飘动;门窗上一个个硕大的喜字更是扎眼,叫齐祯看得心惊肉跳。
眼下的一切越是喜庆,他就越觉得胸腔里犹如万虫撕咬,恍如虿盆。
“冬竹,冬竹?”齐祯出声呼唤,可却得不到应答。
接着院外走进来一人,正是前不久送他来此的宫人。
那宫人躬身问齐祯:“齐大人有何吩咐?那名叫做冬竹的小厮已经被传唤走了,大人若是有所求叫奴才便可。”
齐祯道:“冬竹去哪儿了?又被何人唤走?”
宫人一笑:“他自然有他的去出,齐大人要不用晚膳吧?饭菜也已经准备好了。”
齐祯冷冷道:“我被困在这里,自然只能什么都听从你们安排。”
那宫人见齐祯不悦,也没说什么,只十分敬意地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奴才这就前去传菜。”
这别院看似静谧无人,可菜饭却做得精致美味。齐祯看着眼前被放满了一桌子的佳肴,意外地发现竟都是自己平时偏爱的。
他已经许久没动过食欲了,可眼前十分合他口味的珍馐却不由得让他想拿起玉箸品尝,他夹起一片晶莹的鱼肉放入口中。
齐祯的眼睛微眯,这鱼肉的口感他尝得出来,是大魏江河里特产的白鱼,肉质细嫩鲜甜。从前他在璇王府时,肖寒见他爱吃,便三天两头地往斯华院的饭桌上送。
想不到如今这种时候,他还能再有口福享用。
可巧合不止于此。
宫人没一会儿又端上一壶冰镇过的美酒。气味香醇,闻之清甜,品之醉人。
齐祯不是个能喝酒的,一杯就会上脸,三杯就能上头。可这气味里好似藏了一只无形的手,勾得他去端起一盅。
齐祯将酒杯先放在鼻前闻了闻,顿时回忆如潮水般涌了起来。这气味将他一下子拉回几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
璇王府,斯华院。
月下,花前。
那是在出发雁清之前,齐祯不小心贪了杯,醉倒在肖寒面前。
当时他们桌面上的佳酿,就是这个味道。
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闻错后,齐祯握着酒盏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了起来。
乌木的镶金马车,独有的鲜甜白鱼,别样的王府美酒......
齐祯的目光扫向身旁躬身站立的宫人,声音有些颤抖地问:“这酒...是哪里来的?”
宫人只笑眯眯地回答:“齐大人何不先入口细品?”
齐祯红了眼眶:“你们的主子真是好大的面子,明知我不胜酒力,却还想灌醉我?他安的什么心思?”
宫人无言可答,只得把身子躬得更低。
齐祯左手不由得握成拳,随后仰头饮下一杯。
宫人即刻上前为他斟满第二杯,齐祯面颊红润,又是一饮而尽,接着是第三杯。
齐祯将三杯后的酒盏握在手里倒置,以证明一滴不剩,随后有些昏呼呼地说道:“肖寒,你给我出来!”
宫人听到这个名字不仅没有大惊失色,还微扬嘴角笑道;“齐大人醉了。”
齐祯一手指着这个宫人道:“从我见到你起,你就没有喊过我一声驸马,你与他们不同,你不是北燕皇宫里的人。”
况且北燕皇室不会尊重他,不会优待他,不会服侍他。
这酒的劲道要比当年中秋夜的要弱些。齐祯知道自己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只是说话做事略显冲动。
宫人没有回答他,而从齐祯的身后,缓缓传来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
久违的嗓音钻进齐祯的耳朵,令他湿了眼眶。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哥哥......”
低沉的话语响起,饱含柔情。
可齐祯却不敢回头。
天边一对并肩齐飞的野雁长鸣着掠过低空,夜风路过,撩起了齐祯耳边的几绺发丝。齐祯倏地站起来,带翻了酒盏清脆落地。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自知不能打扰眼下的二人。
肖寒看着齐祯倔强得不肯看自己的模样,心中阵阵的疼痛。
冬竹说,齐大人近来常犯心口痛的毛病。
肖寒知道是因为自己骤然间的死讯,才让爱人独自煎熬了这么久......
所以,他一边艰难地隐藏行踪,一边试图联络自己的各部手下,一边又日夜兼程,想快点回到爱人身边。
可他刚靠近燕京,就听说了关于齐祯的桩桩件件大事。
有人欺负他,有人辜负他,还有人想趁机夺走他!
自己放在心尖尖呵护了那么久的人,就这样被欺凌吗!
岂有此理!
可又不能贸然出现在爱人的眼前,所以,才出此下策......
一双温柔的大手从齐祯身后环了过来,坚实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
肖寒独有的气息顿时将他包围。
“阡清遇袭,事发突然,没能来得及向你报平安,让你担忧了......哥哥,我对不住你。”肖寒将自己的侧脸埋在齐祯耳边,一字一句,又缓又自责。
齐祯僵着不肯转身,他双手撑着桌面,低头哽咽道:“璇王殿下不是身陨了吗?怎么如今还能出现?是我喝醉了看花了眼,还是你魂魄未散来寻我了?”
齐祯感受到腰间的双手也收紧了。肖寒只能一遍遍解释:“那晚的之前一夜,精锐队才迟迟收到孟朝颖的传话,说肖佲竟然联手了可木花要来取我性命,王琛和白直紧急撤离了景阳城。那时我的营帐外已经都是简旭晨的监视,无法再与你通信。所以,我只好将此事瞒了下来。如今大魏那边我的人兴许也还不确定我是否真的遇难。”
齐祯抿唇,清泪划过脸颊。
肖寒嗅着他发间幽香,道:“哥哥,我愚钝,让你又为我伤了身子,我实在不知能做什么来补偿了。我任你打,任你骂,用脚用手用牙都好,我定不敢喊一个不字。”
齐祯深深吸了口气,道:“你闭嘴。”
肖寒果真闭嘴了。
齐祯又恼怒道:“你放开我!”
肖寒果真吓得松开了。
齐祯:“......”
齐祯憋了口气,即使知道不理智,也想撒气,又吼:“离我远点!”
好在肖寒没有一根筋到真的后退,他眼巴巴地望着齐祯的背影,可怜兮兮道:“这个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要离开你。”
齐祯冷笑一声,终于肯慢慢转过身,问:“这就是你说的不敢喊一个不字?”
他嘴上硬着,可久别重逢后再度看清爱人的面容,心中依旧能掀起动情的波澜。
他的璇亲王瘦了,还比以前黑了些。
这段日子为了制造出死亡的假象,他一定很苦吧。
为了让肖佲与陈家将死讯信以为真,他没少遭罪吧。
其实,齐祯怎么可能真的忍心怪他罚他骂他咬他呢。
肖寒赶紧又贴上去,搂住齐祯的手臂:“除了让我们分开之外,我什么都依你。”
齐祯把手抽走,指着身后一桌子酒菜问:“这是什么意思?”
肖寒道:“这是我备下的喜宴。”
齐祯拧眉:“喜宴?”
肖寒点头,声音放轻道:“嗯,我们两的喜宴。”
齐祯一怔。
肖寒再度搀起齐祯的手腕,引领着他往四周望去:“这院子是我好几年前以虚名买下的。还没有居住过,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暂且让它当一回我们的婚宅。小是小了些了,暂且委屈了你,等到了大魏我给你换个大的。”
他又指向院墙外的一棵树,道:“佩迎你看,那上面挂的是夜星石,是当年我祖父从商时出海带回来的。本来我之前就向父皇要了想给你看的,只可惜你第二日就坐着船走了。不过我想都是天意,如今让它们在这个日子里亮相,兴许更合时宜。”
齐祯这才看清远处树上莹莹闪耀的原来不是挂上去的油灯。
肖寒又对着门窗上那些贴着的“喜”字道:“这些字是请了大魏的一个神道写的,传说那道人是月老转世,只要在新婚的时候贴上他亲笔写下的喜字,那夫妻二人便能恩爱相伴三生三世。可三生三世哪够啊,所以我就请他写了好几个,全都贴上了,这样加起来......我们下下下下下下辈子都还能在一起。”肖寒认真地扳起手指说道,连齐祯也数不清他嘴里到底说了多少个下辈子。
齐祯听着肖寒口中的话,他再度认真打量起了这所张灯结彩的僻静小院。
先前以为是封沉安叫人布置的,他心里只是难过悲哀,如今知道了是肖寒的手笔后,再看,只觉得可爱温暖。
齐祯忍不住想笑,但脸上的怒气还挂着,因此嘴角抽动,别捏道:“什么神道,什么月老,都是骗人的,璇王殿下连这个都信?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肖寒见齐祯终于有些有了笑意,便凑近他耳边道:“都是骗人的?那我怎么听说齐大人买个花瓶都还要特意挑有传奇故事的?”
齐祯被戳穿,脸颊顿时一红,但又无可抵赖,便又羞又怒道:“你倒是把我这段日子的事情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你倒是过的安心啊。”
肖寒道:“都是冬竹告诉我的,冤枉啊。不过,冬竹刚刚还告诉我,说......如果我现在要娶你,要你跟我走,那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这...是不是真的?”
齐祯的面色通红,不知是因为酒力发作了还是害臊了,支支吾吾地敷衍:“我何时说过了,冬竹听错了吧......”心中却暗骂冬竹那个现眼包,这么丢人的话都跟肖寒说了。
肖寒却道:“按北燕的黄历算,这两日宜嫁娶,所以,哥哥,有句话,我想现在就问你,认认真真地问你。”
肖寒微微抿了抿唇,郑重道:“你愿不愿从此以后,都与我在一起?”
齐祯的面颊烧火,不敢直视肖寒炙热的眼眸,他轻声道:“这还用问吗......我的心是向着你的......”
肖寒爱看齐祯羞涩的样子,他不依不饶道:“我要你亲口说出来才好。”
齐祯露怯,却又鼓足勇气:“我......自然愿意的。”
肖寒不肯罢休:“愿意什么?佩迎,我想听。”
齐祯的手不由得按住了胸口那块玉佩,他转头看向肖寒,道:“肖寒,我说,我愿意从此以后都和你在一起,我也希望,不再有任何事能将我们分开......”
刚等他说完,肖寒便深深吻了上去。
气息交织,难舍难分。
“从此以后,都和你永不分离......”
齐祯在亲吻的间隙里,将话语原原本本地说完。
肖寒再也安奈不住,爱一个人最根本的冲动在胸膛里燃烧,他一把将人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