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8、行行复行行 一九八 ...


  •   尤望脚下的步子仿佛有千斤重,他的眼睛里倒映出面前一幕幕热火朝天的铸造场景。
      这扇别有洞天的暗门之后,全是一个个打铁打得满头大汗的将士,他们的衣衫被汗水湿透,口中的呼吸都显得倍感铿锵有力。
      徐有成邀请他们迈步进入的手势依旧维持着不变,耐心地等着尤望渐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终于,尤望合拢了微张的嘴,脚下的步子开始缓缓轻移。
      尤望饱读诗书,年纪轻轻就入了仕途,虽然没有坐过高位,但心中奉行的向来都是忠君爱国的信仰。如今既然是安王殿下即将继位,那么除此以外的人若是有觊觎皇位的动向,那么在他的眼里自然就成了“逆贼”。
      现在肃王庙后藏着的这片铸兵场,在尤望看来简直是写满了“大逆不道”的字眼。
      终于,父子二人胆战心惊地“参观”完了这里的景象,随后又被徐有成带到了一处稍显安静的角落。
      岩壁上的火把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在光影的跳动里,静静伫立了一人。
      一袭黑袍,金冠束发,长身玉立。
      “殿下。”徐有成恭敬地上前问安道。
      肖寒闻声回头,眸色在火光里亮丽了一霎。
      “久闻尤大人名号多年,今日终于有幸得以相见了。”肖寒冲着尤望微微颔首,问候道。
      尤望与尤升一时间大脑空白,二人面面相觑了一瞬,随后立刻软了腿脚,下跪问安:“微臣参见璇王殿下。”
      肖寒轻轻一笑:“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二位就已经知道本王的身份了。”
      尤望咽了口唾沫,不敢轻易向这位“死而复生”的皇子作答,倒是他儿子尤升率先回了神,像是看见了神明一般兴奋道:“草民虽从未目睹过殿下尊荣,但殿下的神武威名早就如雷贯耳!草民崇拜殿下久矣!今日得以一见,是草民的福气!”
      尤望黑着脸呵斥儿子:“住嘴!”
      肖寒眼里的笑意更浓,他望向尤望:“都说虎父无犬子,尤大人,令公子对本王这个早该化为白骨的人是如此心意,但却不知您心下如何?”
      尤望沉吟道:“微臣......惶恐。”
      肖寒道:“惶恐什么?”
      尤望说不出话来,尤升便抢着回答:“殿下,家父头一回见到您这样的大人物,有些失仪,还请殿下恕罪!”
      肖寒见状,便不再追问,只是侧过身,从身旁的架子上取出一幅卷轴展开,道:“尤大人是头一回见到本王,而本王却也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将江山图画得如此气势恢宏。乍看寥寥几笔,但每一处丹青都落笔苍劲。用墨简单,却能绘出如此神迹,观画如观人,本王猜想,尤大人定也是如画一般,清正而不失风骨,简易却不简单。”
      尤望额头冒汗,道:“微臣还要多谢殿下,在乾州如此危难的时刻,愿意出手相助,救济难民,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肖寒将画卷收好放在一旁,笑着弯腰扶起尤望,道:“尤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愿意出手,帮的不止是乾州城,更是本王自己。”
      肖寒的余光看到对面不远处的悬壁栈道上,带着银面具的齐祯已经搭弓架箭,瞄准了这里。肖寒随后看着尤望,缓缓道:“我若不将银钱送至尤大人手中,尤大人又能拿什么来庇护我这几万乔装改扮成难民的大军呢。”
      尤望大惊,立刻后退一步道:“什么?!那些所谓的难民,都是假的......?他们...他们是军队?!”
      肖寒还是缓缓道:“也不全是假的。毕竟我们身份敏感,这些日子只能躲躲藏藏,落魄起来也确实与难民无异。”
      尤望愤愤道:“璇王殿下,您怎能如此行事?!私自养兵带兵、私开练兵场,这条条都是谋反的大罪!”
      肖寒嘴角边一直挂着的笑意终于消散了。他的眸子一凝,语气里没了客气,听上去还有一丝凉意:“就算本王要谋反,那又如何。”
      尤望脚下的步子一颤,他想往后站得离肖寒远点儿,但耳边“嗖”一声飒响,一支冷箭瞬间从天而降,直直地插入他脚后的地面,像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父子二人回头看去,就见后面高处的悬壁栈道上,一位面具男子手里握着弓箭,正冷冷凝视着他们。
      尤升深深地咽了口唾沫,扶着父亲轻声耳语道:“爹,后面被人堵死了。咱们今日不给个说法是走不出去了!”
      肖寒笑着:“二位放心,今日邀请你们来,本王是诚心想谈合作的。”
      尤望拔出脚边那支深深扎入泥土的箭,冷声道:“这就是殿下谈合作的方式吗?”
      尤升却夺过父亲手中的箭往旁处一扔,扯了扯父亲的袖子道:“爹!”
      肖寒无视了这一幕,只问尤望:“大人的为官,天下万民有目共睹,但晚辈有一处疑惑,还请大人赐教。大人以为,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就可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吗。”
      尤望冷哼一声,道:“人生在世,想得越多便越难过。倒不如着眼于自己触手可及的事物。微臣身在何处,便只尽力让何处的百姓过得好。”
      肖寒道:“大人如今身居乾州太守一职,若今日在城里城外的真是上万饥肠辘辘无家可归的难民,大人又能做什么?向朝廷求助?还是继续摆摊卖字画,巴望能有出手大方的雇主光临?”
      尤望抿唇不语。
      肖寒道:“大人说自己只做触手可及的事物,但眼下不就有吗。”
      他捡起地上那支被扔远的箭,再次送到尤望面前,“并非我肖寒觊觎皇权,只是我与你大人一样,也在着眼于自己触手可及的东西,想让大魏的子民过得能更好一些。龙椅上坐着的人只要顾念天下苍生,那其实是谁都可以。只可惜,我那皇兄的确不是这样的人。”
      他把箭重新递回给尤望,望着老者饱经沧桑的眼睛,继续道:“若要将这几万大军顺利庇护至景阳城,其实方法不止一个,就算不选乾州,我也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但左思右想,晚辈还是想借机结交尤大人。一来,晚辈是诚心欣赏尤大人,知道您心怀天下,必不会弃万民不顾;二来,乾州官银吃紧,粮仓微薄,此地曾被肃王搜刮油水,多年难以恢复元气。如今,晚辈倾囊相助的不止是自己通往大魏皇宫的路,还有这里难平的水土。”
      尤望哽咽,却是无言。
      肖寒道:“晚辈开诚布公至此,只望尤大人能感受到晚辈的所念所盼。方才那一箭,实属为了能让大人您冷静听完晚辈所说的话而不得已为之。还请大人见谅。”
      尤望终于开口道:“事关重大,微臣...微臣需得好好想想......”
      肖寒眉宇一展,道:“这是自然。此地闷热,不宜大人久留。”说着,他便吩咐了下人,道,“来人,先送二位回去吧。”
      下人应声,前来引路。
      尤望惊疑未定,只想赶紧离开,尤升虽搀扶着父亲一起转身离去,却一步三回头,似乎还不愿与仰慕已久的人物分别。
      肖寒对着尤望的背影,又道:“登基大典就在本月,滞留在乾州城的难民需向景阳进发,以朝拜新君,届时需大人的名帖官令以作通行。大人这几日收了晚辈如此多的钱两相助,晚辈坚信能等到大人的好消息。”
      尤望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也无应答。他知道肖寒这是在委婉地告诫自己此事没有不从的余地。钱他已经收了,有理也说不清了,他没有退路可言。

      直到父子二人的身影远去,齐祯才来到肖寒身边,问:“我们要不要打个赌,他们什么时候会把官令送来。”
      肖寒道:“佩迎觉得呢?”
      齐祯道:“尤望入仕多年,期间错过多次可以走捷径升官的机会,他既是个正直之人,也是个保守之人,颇有愚忠。不过好在他儿子是个机敏之辈,况且我看他对你的崇敬不似有假,这希望多半就压在儿子身上了。我猜过了今晚,最多明日晌午,乾州太守的官令就会送到你的手上。”

      果然不出齐祯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尤升就怀揣着他爹的官令,原路折返至枫树林。
      石敬亨待命等了一宿,终于把人盼到,二话不说就将尤升带到了肖寒面前。
      尤升将官令恭敬地呈给肖寒,肖寒接过收下,问他:“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尤升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支支吾吾地摸了摸后脑勺,含糊地道了声是。
      肖寒眼眸微抬,只半扬了语调问他一句“真的?”他就立刻现原形了,说道:“殿下,草民不敢欺瞒,其实昨日我们回去之后,父亲的顾虑颇多,草民磨破了嘴皮子,劝说了一整夜,父亲才略有所动。不是父亲不敬殿下,是他老人家循规蹈矩了一辈子,实在不敢轻易做决定。于是草民就......”
      肖寒接话:“于是你就自作主张,替父亲前来给予回复,是吗。”
      尤升点点头:“是。”
      肖寒问他:“你父亲的顾虑不无道理。既然选择与本王同一阵线,自然就要担风险。他对我们现在的处境与实力一无所知,不敢贸然追随也是情理之中。倒是你,为何如此信赖本王?”
      尤升的眼中像是突然有两把火被点燃,他突然下跪抱拳,目光炯炯地看着肖寒道;“璇王殿下,草民在此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初,在听闻您不幸身故的消息时,草民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想就是大魏至此要后继无人了!草民曾向父亲直言,说将来的君主若是殿下,那草民必定日日悬梁、夜夜刺股,也要进京赶考,为国效力!可如今继位之人却是没有建树的安王殿下,那草民便没了要入仕的念想。”
      肖寒看着面前说话铿锵又面红耳赤的少年,良久才垂眸一笑,道:“你起来吧,回去把你先斩后奏的事向你父亲交代清楚。但落子无悔,你们没有退路了。本王只能给你保证,我军必定竭尽全力,不负尔等少年郎的一腔热望。”

      .
      大魏历,隆禧二十一年,新皇即将登基。
      登基前三日,整个景阳城百姓却有些怨声载道,——新任的侍卫总领陈为前,日日在城内带人横刀立马、四处闯荡,说是为保登基大典的安危,需严查景阳城,可他嘴上说是办公务,实则这些天常常闹得人仰马翻。
      然而百姓诉状无果,大家都知道他是皇后的弟弟,是即将继位的陛下的小舅子,因此没有人敢上前谏言。
      除了有这档子荒唐事外,还有一事,——原本拥堵在乾州的难民们听说新君登基,竟然自发地向景阳城而来,说是要沿途朝圣。
      而这批难民数量过多,一路上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他们所到之处都递上了乾州太守的官令与官银,说是乾州太守打的包票,这些人都由他负责。
      人人都知现在的倒霉蛋乾州太守是老好人尤望,多少也都留他几分情面。再者这批难民就是个连朝廷都不想管的烂摊子,因此不论“难民”们走到哪儿,当地官员都视若无睹,就怕难民也赖着不走了,他们可没闲钱收留安置。
      肖佲十分在乎这个大典是否能够熠熠生辉、万世流芳,因此较劲了脑汁折腾礼部。
      想在新君面前当红人的献媚者,大批涌现,争相献计献宝,期盼能在新君面前博个彩头,好让自己今后官运亨通。至此,难民来朝圣的事情也被忽略了,只等大典过后再派人稳妥处理。
      隆禧二十一年,九月初八,枝头的绿意依旧盎然,在此光阴甚好的时节,大魏的新一任君主在示天示地的鞭笞声中,缓步走上高台,终于毕生以来第一次坐上了那把令他魂牵梦绕的金龙椅。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