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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凉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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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二十三岁,正是人生最茂盛之年。
父母的离世,使他从一个活泼的大男孩,在一夜之间,没有了父母的庇护,被迫用最快的速度成长。
站在镜子前的他,满脸的胡茬,一双无神的眼睛下,顶着的是一双乌青的黑眼圈,满脸的憔悴。
他伸手轻轻地触碰着镜中的自己,那冰凉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是啊,父母早就逝去了。
满屋的回忆,那父亲曾经弹过的钢琴,母亲曾经拉过的小提琴。
那首‘River flows in you’如细水长流的旋律,使他耳濡目染地也学会了这两样的乐器。
那淡淡的木香,那轻柔的音乐,都是他童年的一切。
因为害怕。
他收起了母亲的小提琴,将那小提琴永远尘封在琴盒里,尘封在记忆里。
再把父亲放在客厅的那架钢琴,盖上了灰色的布幕,在他的视野里消失。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变得脆弱,时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
他怔怔地把自己的目光从镜子里那不人不鬼的自己收了回来,转身取过了床头上一直没有正视过的全家福。
粗糙的手,拂过了父母的照片,那一切的一切仿如只是昨天的事情。
他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窗外的花园,那五彩缤纷的草丛里,早已不见了母亲的身影,
屋外不远的田园,那青葱的一片,早已不见了父亲的身影。
他以为怎么也不会忘记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母亲那温柔的小手。
他以为一直都会刻骨铭心地记着父母的点点滴滴。
所以,当下他选择了逃避。
但是,随着时间的逝去,那回忆似乎也在流失。
他渐渐地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外出。
父母的声音、父母的身影在他的回忆里渐行渐远。
他想要拼命捉住最后的一丝回忆,无论是苦涩,还是甜蜜的。
但奈何,时间不允许。
泪水像是断线珍珠般,打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沾湿了他的脸,一阵风吹来,咸咸的,很干涩。
他已经记不清往昔生活里的细节了。
他无人可诉说,无人可聆听。
之前一直想要逃避现实,想要忘记,但如今却讽刺地想要全部记起。
多年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很多事情都已经是变得不咸不淡。
只是,偶尔也会在静谧而空无一人的夜里,躲在棉被里想起去世的父母那模糊的身影而流泪。
但几分钟后,他会慢慢地举起了手袖,缓缓地擦干眼泪,继续等待阳光的到来。
他会想起了曾经父亲对母亲说过的话——
‘其实,我的一双手,并不只是用来弹钢琴、做艺术,还能支撑着整个家。’
当时母亲含笑地看了父亲一眼,执起了他的手,轻轻落下了一吻,说道,‘小提琴,虽是我的至爱,但是这个家是我的全世界。’
‘家’——这个比任何东西都更加弥足珍贵的一物,居然也会在一夜之间被毁灭。
一场的车祸,夺走了两条的生命。
只是,在报纸、新闻上,却只有寥寥几字的记载——
‘高速公路车祸,两死一伤,’
这几毫无情感的字句,就早已概括了事情的全部。
又有谁会真正明摆着背后真正意味着的是什么呢?
而更没想到的是,如今,这两双支撑着整个家的手的主人,也不在了。
在这个旧式农村的小屋子里。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在消失在无形之中了。
他身不由己,无法控制。
风起了,雨下了,但他的心早已变了。
一次,他喝了个半醉,为的不再是父母的去世,而是为了自己。
为了那个不堪的自己,为了那个连往昔生活点滴也想不起来的自己而感到悲哀。
秋风从窗外吹来,那沁人心脾的干燥,却怎么也吹不散他心中的烦躁。
满地的啤酒罐,他踉踉跄跄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身子却在那一刹那变得无力,整个人往前扑。
哐当的一声,撞在了一个硬物上。
没想到,却是父亲的钢琴。
血,汩汩而出。
慢慢淌出暗色的鲜血,如同流水般静静地流淌着,他伸手触碰,全是一手的温热。
液体顺着他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指骨流下,一点一滴,一滴一点,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突然,熟悉的旋律,传到了他的耳畔,格外悦耳。
那弦音的和谐,曲子一开始很柔和,感觉像刚刚开始恋爱一样,给人一种轻盈的初恋的感觉。
中间曲子开始变得轻快而柔情,像恋爱之中的种种甜蜜感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
后半段的时候钢琴声开始加重,表达出自己对对方爱的渴望与需求,要与之共度一生。
最后变得平缓而宁静,像恋人之间已经在一起生活平平静静,没有外面的声音打扰他们。
蓦然抬头,他也管不上自己头上的伤口,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就往屋外跑。
那犹如天籁之音的小提琴声,从田园的另一侧传来。
一个穿着白色轻纱格子裙、脖子围着一件淡粉色围巾的女孩。
那女孩一头青丝随着秋风吹了起来,随着音乐而摆动着。
她温柔地拉着与其裙子相符颜色的小提琴。另外两个人在田园里站了起来,给她鼓掌,一个眉目慈祥,一个威严而又不失温柔,想必是她的父母。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就像是一个活在了光芒里天使一样,她天生就有了能够捕捉别人注意与目光的能力。
他就像一个小孩一样,痴痴地看着那女孩,却不经不觉地感觉到那温热的泪水与那逐渐干枯的鲜血交织而成的液体。
斗转星移,阳光只剩下了最后一线的光芒,星星不知不觉地窜上了夜空,绽放着只属于他们彼此的光芒。
随着天色渐渐暗淡,他才惊觉女孩不经不觉地离开了,他艰难迈着步子,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一只白皙的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抬眸一看,却见是她。
她眉头轻皱,轻轻地开口道,‘刚才就见你一直在这边,你果然没走。’
他扬起了嘴唇,却有掩盖不住的惊讶,‘你怎么知道?’
女孩从怀里掏出了绷带和消毒酒精、棉花片,眉头还一直紧紧地皱着,‘你蹲下一点点。’
男孩闻言,有点诧异,却也按照她的话,蹲了下来,她紧接着踮起了脚尖,把沾上了冰凉酒精的棉花片擦在他的额头的伤口上。
她的笑容,仿佛能够照亮这一整片黯淡的星空。
‘好啦,你以后小心点。’她笑着,一路蹦跳,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一辈子忘记不了的画面,仿佛发生在昨天。
后来,他们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们认识了彼此,得知原来对方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村屋。
清晨之时,阳光还未真正变得灼热。
男孩早早出门,拿起了橱柜里已经尘封的照相机,他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他早已不知道自己在家里颓废了多久,但是他不愿作一个无用之人。
经过朋友的介绍,他接了一份摄影的工作,到城里拍一辑照片,描绘万千世界,人生百态,百人百貌,百貌百性。
他轻便地拿好了自己一切的器材,背起背囊便出发了。
没想到的是,两人又再一次碰见了。
女孩站在路旁的公交车站处,像是在等人似的,一头青丝仍旧飘逸,在秋风的轻抚下,路旁的枫树也悄悄换上了红色的嫁衣,那红通通的树叶,与她一身一如往昔的白衣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是如此的光彩夺目。
她的身旁带着一个行李箱,像是要去远行似的。
与之成强烈对比的是,他背着一背囊,很轻便,他一身的休闲服,一件白色over-size T-shirt,
搭配黑色的长裤,和一件蓝色的牛仔外套。
两人的身影在红叶离离,如同玫瑰焚焚绽放的影子下,若隐若现。
他主动凑前,主动攀谈,有点腼腆地挠了挠头,笑了,‘嗨,还记得我吗?’
那女孩先是一愣,礼貌地笑了,她的声音也有如她的人一样甜美,‘记得啊。’
他笑了笑,不再说话,双手握紧了手中的照相机。
她也是一脸的羞涩,目光却不曾远去,一直落在他身上。
不一会儿,公交车来了,也许是因为还早,车上的人不算太多。
他看着她有点吃力地把行李推着上车,有点于心不忍,伸手帮她扶了行李一把。
她笑了笑,‘谢谢。’
两人推着行李箱,却没想到车上的一个趔趄,她一下子站不稳,直直地往前冲了一下,撞上了他的背。
她有点尴尬,声音低低地在他背后响起,‘对不起。’
他也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道歉,只是愣愣地回道,‘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轻笑道,‘一起坐?’
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唇,‘好。’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太早起来,所以有点犯困,却强忍着睡意,目光不经意地流连在了他身上。
竟是有如画中之人一样的优美。
一头墨黑色的短发,深邃的眸子如同黑曜石般光彩夺目。
她却有点抵挡不住那一波又一波的睡意。
他看着她乖巧地缩在了自己的位置,紧闭的双眼,紧抿着的嘴唇,都皆见她睡得并不安稳。
车上的一个刹车,她又向前冲了一下,眼看着要撞上扶手之时,他眼明手快地拦住了她。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靠拢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在迷迷糊糊之间,只听见一把声音在她耳畔响着,‘醒醒,你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