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死得其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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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唬你的。”沈毅像看自家孩子一样看着陈牧，“你长得，可真像你娘...你娘在的时候，我想教你武功，她非不肯，说看着你细皮嫩肉的，不忍心你受苦，走的时候也是，拉着我的手，叫我好生照顾着你。这条路上，血雨腥风，好在你自己也咬牙挺了过来。”
陈牧面露愧色，此时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垂着脑袋闷声道，“母后其实对我挺严的，平时功课一没做好，她便会打我。打完我我倒没什么，她眼里都是泪，后来想着不能让母后这么伤心，于是更加努力，直到让她满意。”
“你母后那是希望你多读些书，满腹经纶。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替你做了便可。”沈毅说到这，似是有意无意的叹了一口气，“只是恐怕以后，这些事情就真得让你一个人做了，舅舅怕是护不了你了。”
陈牧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舅舅你...你都知道？！”
“嗯？我知道什么？”沈毅笑着看向陈牧，“我只知道，于公，你是君，于私，你是我的侄子，舅舅不会有任何怨言，这本就是你该学的——帝王权术。”
陈牧站起来，看着面前的生意，他突然发现，他的舅舅老了，不再是小时候看到的那样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眼角是岁月磨砂出来的皱纹，他在也上不了战场，再也不能挡在自己身前，也许过了今天，再也不复当年。
“不...不是的，我不想...舅舅，不是的......”陈牧想要辩驳，却发现他的话是那么的苍白。
“知归，臣为君死，死得其所。”沈毅敛色道，“该是如此，便是如此。”
陈牧眼里浮现出一丝惊慌，连连往后退，“不不，不...舅舅...不是的！”说完自己便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蜷缩在轿子里，低声啜泣。
沈毅看着陈牧消失的背影，又看着另一个慢慢出现的身影。
“干得不错。”沈毅挑眉道。
裴东手里拿着两坛酒，放在桌子上，“沈毅，非要这样不可吗？”
“没有退路。”沈毅指了指面前的两坛酒，“怎么，连个痛快也不肯给我？”
“我可以帮你掩饰所有的一切。沈毅，并非只有你真的死了这一条路，才能让那些大臣们交出权利。”裴东坐下来，手指轻轻的扣着桌面，“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你死了，他怎么办？”
“裴大人，你当那些老狐狸是傻子么？”沈毅嗤笑道，“再说，我早便等着这一天...则明他，他志不在仕途，我走了之后，还要靠裴大人费些力气，让他远离这里。”
“你就非要寻死？！”裴东皱眉质问道。
沈毅长叹一声，“如雨走的时候，我便一度想要放弃...说实话，我真没料到你那么多年都放不下如雨。”
裴东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裴湫知道这件事请吗？”沈毅开口问道。
裴东抿了抿嘴，脸色有些难看，“应该...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记恨你儿子这么多年。”
“虽说是养子，可是裴湫这个人对你真的是对亲爹一样。”沈毅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他虽然跟则明一样，表面上吊儿郎当，任意妄为，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心有鸿鹄之志，对你也是真的好。”
“别说了。”裴东打断他，“再扯远，你那侄子就要回来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你也别问了，你问多少遍，我都是这个答案。一心求死的人，你是拉也拉不回来的。”沈毅摇摇头，“还记得当初我们在先皇面前发过什么誓吗？”
“记得。”裴东有些恍惚。
忠心不变，赴汤蹈火，誓为新皇捍权。
“以后就只能靠你一个人了。”沈毅闭眼，“酒给我吧。”
裴东皱眉，冷声道，“自己选。一坛有毒，一坛无毒，既然我劝不来你，就听天命。我告诉你，若你喝到了无毒的，给我乖乖假死离开京城！别给我寻死觅活的！你这条命，就算是我的，我说不能死，就绝对不能死。”
沈毅笑了一下，直接拿过一坛看起来未开封的酒，掀开红布便一口喝了下去。
“你......”裴东惊愕，随即上前夺下酒坛，“你做什么？！不要命了吗！沈毅！”
酒坛已经半空，沈毅擦了擦嘴角，笑了一声，“裴东，你还记得许多年前，字条定亲的事情吗？”
裴东愣了愣。
沈毅却继续说道，“如雨的父亲看中的是你这样的读书人，对我这种武夫嗤之以鼻。当时你拿出两个信封，让如雨抽字条。”
抽到有字条的信封，文如雨就必须嫁给裴东，抽到无字条的信封，裴东永远放手。
而文如雨如愿抽到了空信封——因为裴东故意在有字条的信封封口处微微掀起了一个角，目的就是为了让文如雨知道，那个信封曾经被放过东西进去。
潇洒的成全，毅然的放手。
所有人都不知道，可沈毅却是清清楚楚看见了，只有一瞬间，他那双如老鹰般锐利的眼睛匆匆一瞥，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之后，任凭裴东表面上再怎么不喜欢他，他都接受了——一个成全了自己终身幸福的男人，浪费了自己的一生。
而今天，一个酒坛未开封，一个酒坛微微打开，裴东不想让自己死，而他又知道自己一心求死，认为自己一定会选择那坛开封了的酒，所以把毒下完以后，原封不动的把红布蒙了回去，成为一坛未开封的酒。
“老裴，我前半生的幸福，是承了你的恩，后半生的责任，希望你能帮我多担着点。”沈毅说着说着，嘴角已溢出丝丝鲜血，眼前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知归年少，但有主见，有野心，你看着他点，别让他迷失了自己，他对你还是信任的...还有则明，则明他一定会查这件事，你不用试着去解释，我已经告诉了别人。只求他能远离是非，我知道，他想要自由自在，而不是高官厚禄...老裴，把我葬在如雨旁边，记得每年给我带几坛好酒，你也多去看看她，她对你还是有愧疚的......”
裴东双手握拳，隐在宽大的袖子里，咬牙抬头时，沈毅已经没了气。
府里却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侯府的管家红着眼候在一旁，裴东退后几步，跪下来向沈毅磕了个头。
即使一心求死，却还是在最后，用自己的命换了自己侄子的权利回归。
他不如他。
从许多年前如雨那里开始，他就不如他。
管家低声啜泣，上前扶起裴东，“侯爷今晚把事情都告诉了我，府里的下人们也遣散了不少，裴大人，莫要自责。侯爷说，希望您经过这一次，能直起腰版，别在朝堂之上畏畏缩缩。人固有一死，死得其所，得偿所愿，方为善终。”
“我奈何不了他。”裴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管家把兵符递给裴东，“裴大人，这是兵符，侯爷说要还给皇上...侯爷还说，那帮人若有什么要求，不管是割首示证还是什么，大人你...你尽管去做......”说到后面，管家已经抑制不住，眼泪直流。
裴东紧捏着兵符，抬眼道，“宣北侯沈毅是先皇封的侯爵，别人没有资格动他的尸体，就算是当今圣上，也得恭恭敬敬的，轮得到别人说要什么就给什么？！...管家，准备丧事吧。”
管家听完这一席话，心才算是放了下来，给裴东行了一个礼，“多谢裴大人。”
裴东揉了揉眉心，抬手示意他不必说话，随即最后看了一眼轮椅上的沈毅，转身离去。
侯府门口的马车内，已经没有了声音。
裴东站在马车外面，叩首道，“皇上，宣北侯沈毅自食毒酒，去了。”
好半晌，马车内才传来吸呼一声，陈牧压低哭腔道，“回去吧。”
“是。”裴东起身，坐在马车外沿上，亲自赶车。
崇和三年，宣北侯沈毅，卒。（注）
而尚在睡梦中的张秋第二日醒来后便接到了一封信，看完之后大惊失色，赶车往宣北侯府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死得其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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