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归途》官中

8、第 8 章

　　“你记得我离开了几年吗？”

　　林振东没答，两人转过身，几乎在同一刻迈开脚步。

　　一步

　　两步

　　三步

　　每一步的步伐都一致，静谧的小巷时间维度被无限拉长。

　　四步

　　五步

　　十几米后，蜷缩在垃圾桶后的人影探出头来，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六步

　　第七步，林振东抬起脚，把一直插在兜里的手拿了出来。

　　脚落地的那一刻，他猛地转身，如同一头掠食的猎豹，极速冲了出去。

　　黑影身形一顿，顾不得隐藏，转身就跑，他一脚绊在身后的垃圾桶上，连人带同滚在了地上。但丝毫顾不得疼，立马爬了起来。

　　身后林振东目光锐利，速度丝毫不减。

　　跟踪的人很快闪进拐角，林振东轻松的跨过垃圾桶，飞快跟了上去。一前一后，前后不差十米。

　　短短几秒，原本还有三个人的小巷只剩苏瑶一个。她没着急追，看了一眼那人逃跑的方向，在原地环顾一番，锁定了一面隔开两个小区的短墙。

　　她退后两步，冲刺助跑，一脚踩在墙面上，一手抓住墙沿，用力一蹬，飞跃而过。

　　曲折的居民区，那人大喘着气，几次撞在墙上，拼了命往前跑，但林振东速度没有一点减慢，眼看着就要追上来。

　　山穷水尽之际，他转进一个通往大道上的小路，瞬间卯足了劲儿，到了公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抓他，毕竟他什么都没干。

　　他拼命往前跑，明亮的灯光越来越近。

　　就在他与路口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路口突然闯入一个身影，抬腿一挡，坚硬的靴底狠狠砸在他胸口，他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路口，从小路包抄过来的苏瑶站定后没有丝毫犹豫，立马上前。

　　她原本以为有一场恶战，林振东在场她好歹大胆一点儿。但她实在是高估这个胆小青年了，她扑上去的时候，这人连反抗都没有，抱着头就开始求饶。

　　苏瑶见惯了狡猾的把式，不管他的哭爹喊妈，当即以一手擒拿把他制服在地上，从旁边儿捡了个绳子绕在手腕上。

　　那人知道自己彻底没救了，于是变本加厉的呼喊：“我不是坏人！你放开我！”

　　苏瑶：“到局里给你机会说话。”

　　她说完，看向林振东。他在离她们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跑了这么久也不带喘气儿的，看苏瑶自己一个人能搞定，索性站在一旁不插手。

　　苏瑶没再理他，把那人拉起来，给值班的周妍打了电话。

　　这时候苏瑶才看清那人的脸，长的并不是凶神恶煞，反而很是清秀，但因为刚才的追逐打斗，脸上挂了彩。身材瘦弱，看向苏瑶的时候眼神特别恐惧。

　　要不是她相信林振东绝不会把人跟丢，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那个跑的堪比国家运动员的跟踪者了。

　　“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韩荣。我真的不是坏人！淞河的那具尸体是我哥！”

　　苏瑶浑身一震。

　　谁也没想到在这么个平凡无常的夜里能有一份儿大礼从天而降。周妍十分钟之后赶到，和另一个同事把韩荣压上了警车，苏瑶紧跟着上去，关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林振东还站在原地，黑色的皮衣被他拿在手上，目光幽深的看着她。

　　他自然不会跟上来，那一刻苏瑶心里突然空了一下，但很快祈祷，他最好永远不要以这种方式跟上自己。
　　车门关上，很快驶去。

　　林振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

　　小路上尘土的印迹还记录着刚刚发生过的打斗，他在苏瑶出现之后停下来，并不是袖手旁观，而是惊讶。
　　惊讶她的身手如此了得，和他记忆里的人差的太多太多。

　　他望着警车离去的方向，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在敲打着他，让他知道她已经变了，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自己时刻捧在手心里才能不害怕失去的小姑娘了。

　　七年了，他又一次感慨。

　　许久，林振东转身离开，重新走到那个小巷里，拨通了一个电话。那头很快接听。
　　“东哥。”

　　“你去查一下6月7号晚路家湾湛水路的监控，越快越好。”

　　“好，查到了需要抹掉吗？”

　　林振东沉默片刻：“不用，不管查没查到，你都不用藏，要是别人知道你去过，也不用管。”

　　“知道了。”

　　电话掐断，他靠墙停下来点了一支烟。比烟星更亮的是他的眼睛，眸子深沉，锐利瘆人。
　　他将一口烟吞进肺里，抬头，目光落在朝渡大楼绚烂的霓虹广告牌上。

　　那里无尽辉煌，无尽糜烂，无尽欲望。

　　审讯室里，苏瑶和周妍坐在韩荣面前。
　　韩荣从进来一直低着头，时而惶恐的看两人一眼，每次看到苏瑶，都惊恐的又低下头。

　　周妍开口：“姓名。”

　　“韩荣。”

　　“年龄。”

　　“22岁。”

　　“你跟踪警官苏瑶，又说两天前在淞河发现的无名尸体是你哥，简单说一下你知道的事情吧。”

　　韩荣抬头看了苏瑶一眼，说：“我能信任警察吗？”

　　周妍和苏瑶皆是一愣。

　　苏瑶：“你为什么不信任警察？”

　　韩荣：“我、我不信任你。”

　　周妍惊愕的看苏瑶一眼，苏瑶一直盯着韩荣。

　　周妍：“审讯都是两位警官一起进行，并且全程录像，你信不信任她都不影响，最后会由其他人来定夺。”

　　韩荣求助似的看了周妍一眼，又看了看墙角处的摄像机，这才下定了决心开口。
　　“我哥叫韩城，就是死者。”

　　苏瑶：“你怎么确定死者是你哥的？”

　　“他左胳膊内侧有个刀疤，你不信去看。”

　　周妍翻了一下尸检报告，冲苏瑶点了点头。

　　苏瑶：“叙述一下你知道的事情吧。”

　　韩荣身体紧绷，等了好久才开口，他的叙述十分混乱，经常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而且带有极大的感情色彩。

　　但苏瑶和周妍还是了解了来龙去脉。

　　韩荣的哥哥韩城今年26岁，和卜南明的鉴定结果一样。韩荣八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把兄弟俩拉扯大。韩城在朝渡上班，韩荣在外地上学。
　　韩城对自己的弟弟算不上好，但从小到大也没欺负过他，本就缺少父爱的韩荣对韩城十分依赖，他对韩城的工作所知甚少，甚至不知道他在朝渡的具体职位，但他坚信韩城不会干坏事，他不是那种人。

　　一个月以前，韩母查出患有尿毒症，无论是保守治疗还是手术，医药费都是一大笔数目。但两兄弟不可能放任母亲不管，韩荣正打算不再念研究生，直接去工作，但韩城跟他说不用担心钱，他已经筹够十万了。

　　十万对他们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韩荣本就担心朝渡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怕他哥走歪路，这下更是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了。

　　但是半个月过去了，什么事儿也没有，韩城说钱是借的，他也就放心了。
　　可是几天之后，医院给了新的说法，说必须要手术了，不然病情恶化的太厉害。光手术费就要二十多万，韩荣再一次陷入绝望。

　　任谁也不能再借二十万出来了。

　　可就在一周之前，韩城突然给了他三十万的现金。那天晚上他回来的很急，匆忙的说了很多事儿就走了。那种语气，韩荣觉得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尽管韩城一直强调他没事儿，出去避避风头，韩荣还是有了某种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

　　两天前，警局发出公告，他就认出了韩城。

　　苏瑶问：“你当时就辨认了，为什么不直接来向我们反映。”

　　这时韩荣抬头，看了苏瑶一眼。一整晚，他无数次用这种怀疑又恐惧的眼神看她。
　　“因为6月7号晚上我收到一条短信，是我哥不小心发错了，发到我手机上的。”

　　苏瑶紧紧的盯着他，问：“什么短信。”

　　他看着她，说：“短信上说‘东哥，货都运走了，没人发现。’”

　　林瑶的脑袋轰隆一声，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周妍并不知道韩荣嘴里的“东哥”是谁，问：“东哥是谁？”

　　韩荣把目光转向周妍：“朝渡的老板，林振东。”

　　苏瑶死死盯着韩荣，他嘴里的每一句话都割着她的心。

　　周妍：“所以你想自己调查？那和你跟踪苏警官有什么关系。”

　　韩荣：“我没想自己调查，我只想见林振东一面，如果他杀了我哥，好歹得知道我仇人长什么样子。可是那晚我在朝渡门口守他的时候，我看到你们的苏警官，和他在一起。”

　　周妍大惊失色，她完全不知道。

　　苏瑶问他：“然后呢？”

　　韩荣：“警匪勾结的事情不新鲜，所以我跟踪你，我才不相信警察。”

　　周妍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瑶盯着角落里的摄像机，问：“那你都看到什么了？”

　　韩荣：“我看到你找他很多次，你从他家里出来，你们的关系很不一般。我害怕把这件事告诉警察，我怕我哥永远不能沉冤。”

　　三个人的审讯室，死一般的寂静。

　　韩荣终于敢正视苏瑶了，他们紧紧看着对方的眼睛，仇恨与恐惧互相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