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如今朝》楼不危

1、第 1 章

　　正和三年七月初七，熙元帝秦尧从永城的南风馆中接回一年轻男子，迎入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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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朝——”太监高昂而尖细的声音仿佛穿过云层，直达九天之上。

　　昨天晚上下过一场小雨，京城的天空一碧如洗，秋风穿过宫墙来到这座寂静的宫廷之中，海棠的叶子落在朱红色宫墙上，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七彩的光晕。

　　钟夷则安静地站在百官的前列，在知道皇上从南风馆中接了个小倌儿回来后，早朝上文武大臣们与皇上就这件事吵了整整一个上午，太常卿更是气得几次扬言要撞死在这大殿里面，只有他一句话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好像被抽去了魂儿一般。
　　早朝的时候百官都急着同皇上吵嘴，没太注意到他，这一下了朝，皇上走了，官员们总算注意到这儿还有个丞相，一旁的官员们纷纷围了上来，试图说动钟夷则，让他再去劝一劝秦尧。

　　“钟大人您倒是劝劝皇上啊，这像什么话？”

　　“对啊对啊，若是弄个寻常男子进宫也就算了，这南风馆是什么地方？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下官听陛下的那意思，还想给他个位份！”

　　“钟大人的话陛下一向都会听的，要不您再劝一劝吧，钟大人下官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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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夷则抬眼望着围在自己周围的这一圈同僚，同僚们的眼睛中有微光在闪烁，那是他们对他的殷殷期盼，然而他冷漠地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摆了摆手借了一条路向殿外走去。

　　“诶丞相大人——”

　　身后的同僚们察觉到他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对，出声想要叫住他，但是他没有停下，恍若未闻一般直直走出了崇德殿。

　　殿外，钟夷则站在白玉一般的石阶上，瑟瑟秋风携着一江秋水扑面而来，他仰起头望着头顶的这一片浩瀚晴空。

　　他能说什么呢？

　　若他真的毫无私心，他此时也许会和百官们一样对秦尧诤谏一番，可他不行，从很久以前，他就对他的陛下怀有不能宣之于口私欲。

　　大昭民风开放，朝堂上几个有名的官员常常会出现在民间的话本子里，有时候甚至连秦尧的名讳也会出现在里面，钟夷则曾经暗地里偷偷买过几本他与秦尧的风月话本，藏在书房的暗格里，有事没事的就会拿出来品鉴一番。

　　看惯了这些民间的话本子，有时候就真的以为他和他的陛下曾发生过一段残了一秋的菊花的往事。

　　然而实际上他与秦尧的关系当真是清清白白，清汤寡水，没有半点油头，与御史台的陈大人，太常卿张大人等并无不同。

　　他原先以为这样与秦尧做一世的君臣，看他娶妻生子，做个盛世明君便心满意足，但当他知道秦尧将一个南风馆里的小倌儿迎入后宫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意难平，可现在他更加不能说出来，这个秘密就让它永永远远烂在心底。

　　缘分实在是这世间最奇妙东西，早一步，晚一步，都不对。

　　钟夷则从皇宫里离开，乘着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匆匆回了家，他前些年在漠北受了伤，现在每年入秋到第二年初春的这一段时间身体都会特别虚弱，稍微受点风就要大病一场。

　　昨天晚上秦尧一个人从皇宫里偷溜出来，来到丞相府，约着他在后面的园子里夜谈，与他说起他的心上人，那位辰轩公子。

　　他甚至不知道秦尧是在什么时候遇见那个叫辰轩的男子，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的陛下已经情根深种，准备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他从南风馆中接出来。

　　他的陛下已经做好了决定，来找他不过是提前给个通知，虽然他是开着玩笑说让他明天在朝堂上给自己留点面子。

　　钟夷则昨天晚上在外面吹了半宿的冷风，被轿子这么一晃，头疼得更加厉害，脑子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摇到了丞相府，他从轿子里下来，差点一跟头戳到了地上。

　　他回到家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凌晨，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他枯坐在床上，耗着灯油，直到公鸡打鸣，他穿好官服，坐着轿子，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皇宫门外。

　　等着天色熹微，卯时到来，正门大开，他与百官依次进入到皇宫内院，来到崇德殿，等皇上驾到。

　　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百官在崇德殿里等了许久也不见皇上的身影，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不停。

　　御史大夫陈正喊了一声肃静后，将值班的太监招呼到眼前来，向他问道：“常公公，这陛下怎么今儿个怎么连早朝也没上？”

　　常公公抿着嘴，看样子不太想开口。

　　陈正一把把钟夷则给拽了过来，他知道钟夷则与陛下的关系要好，这些太监们看在他的份上应该能说实话，戳了下他的肩膀，道：“你问！”

　　钟夷则不好再装聋，只好开口问道：“陛下呢？”

　　常公公轻轻叹了一口气，对钟夷则道：“昨儿那位小主儿病了，陛下召了太医院的太医在给他小主瞧病，今天早朝怕是不能来了。”

　　从秦尧登基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不上早朝，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小倌儿！

　　陈正一听这话立马就怒了，他这个人人高马大的，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很像年画里的灶王爷，拍着旁边的柱子咚咚作响，他大声叫道：“这像什么话！像什么话啊！钟大人你说说，啊？为了那么个兔儿爷连早朝都不上了！陛下这是想什么呢！”

　　钟夷则拉了拉陈正的袖子，低声提醒道：“秦大人慎言。”

　　“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哪里不对了，那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精！”陈正的声音很大，几乎要把崇德殿戳个窟窿。

　　可不管他怎么生气，秦尧说不上朝就是不上朝，直到下朝的时间快要到了，他才派了个小太监过来找钟夷则，对他说：“钟大人，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钟夷则临走时陈正拉着他的袖子，叮嘱他说：“钟大人，您可好好劝劝陛下吧。”

　　钟夷则笑了一下，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御书房里，秦尧身穿玄色常服坐在长桌后面，他今年二十有六，风华正茂的好年纪，钟夷则刚一进来还没行完礼，就听他对自己说：“朕想要给辰轩一个身份。”

　　钟夷则跪在地上，应道：“后宫的位份不归微臣管，此事陛下不用同微臣商量。”

　　“你先起来吧，”秦尧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抬眼看了他一眼，接着漫不经心地开口说：“朕是想让辰轩入朝。”

　　入朝？一个南风馆里的小倌儿凭什么入朝为官？

　　钟夷则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开口的话，明天秦尧把这话拿到早朝上去说，太常卿恐怕真得撞死在大殿里了，他委婉地拒绝道：“辰轩公子的身份恐怕不适合入朝。”

　　秦尧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他道：“身份朕可以给他，这有什么的不合适的。”

　　“陛下，辰轩公子与臣等不同，辰轩公子他……”

　　“夷则，”钟夷则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秦尧打断，他悠悠开口说道，“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样是朕赐予你的吗？”

　　钟夷则一愣，他呆呆地望着书桌后面的秦尧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陛下会同他这么说，他原本想说辰轩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在才学方面难免不足，若是秦尧执意如此，可以找几位大儒教导他几年。

　　可他现在说不出话来了，好像有一团苦涩的棉花堵在他的喉咙里，棉花挤出来的苦水遍布到全身。

　　陛下说的没错，这个丞相的位子的确是他的陛下赐予自己的，不然他何德何能以二十四的年纪担任这大昭的丞相。

　　原来，他与辰轩并无不同。

　　不，他怎么比得了辰轩，辰轩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他又算得上陛下的什么人。

　　许久之后，他向后踉跄一步，跪下身请罪：“陛下说的对，是微臣逾矩了。”

　　秦尧说完那话也有些后悔，可他向来是高高在上惯了，就是辰轩面前也没有退步的时候，他抿了抿唇：“夷则……朕不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钟夷则跪在地上道：“微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