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个吧》幸葵

8、七个笑

　　宁唯从始至终都没有再抬头。

　　夜色里歌声混杂在车马喧嚣之中，缓缓的飘向街道的上空。她的脚尖下意识跟着节奏轻点地面，一下接着一下，动作轻缓的，敲开了记忆里那些被尘封着的不愿提及却又舍不得丢弃的过往

　　有风经过，吹散夏日里的闷热，吹得枝头树叶簌簌作响，然后惹得其中的一片就那么晃啊晃啊的，跟着秋天一起落到了地面上。

　　好在现实并没有给他们两个之间太多沉默尴尬的时间，因为迟迟不见颜明展，陈卿卿拉着游星文主动出来找人。这个性格直来直去的女孩子，很自然的挽上了宁唯的胳膊，对着颜明展说道：“你们两在还这里干坐着做什么啊？我们东西都点好了，都在等你们了。”随即她看向宁唯，仿佛是怕吓到她一般放缓了语气：“你也一起来嘛，反正今天轮到阿展结账。”说完陈卿卿便不由分说的拉着宁唯就往里走，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宁唯都快忘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和同龄的女生有过类似于这样亲密的举动了。在陈卿卿的手搭上自己胳膊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的一僵，原本淡漠的眼神里闪过了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其实是想抽出手的，却鬼使神差的，跟着对方走进了店里。

　　不算大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吃的，陈卿卿很热情且自来熟的将各种只要是她觉得好吃的都一股脑的堆到宁唯的面前。望着面前几乎堆成小山般高的食物，宁唯第一次在颜明展的面前的表现的有些不知所措。偏偏陈卿卿好似看不出来一样的，她的热情并不只是局限于分享她的食物，她还会在大家聊天的时候努力和宁唯找话题，哪怕宁唯不是个多话的性格。于是最后的画面就变成了宁唯一直在低着头吃吃吃，陈卿卿坐在对面聊着一些细小的琐事少女的烦恼，而颜明展坐在宁唯的身边，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一边时不时的顺手，帮宁唯扯开汉堡的包装袋递到她面前。

　　宁唯蓦地有种，自己也是他们之中一员的错觉。

　　却又清楚的明白，他们之间横着一道，她忽视不了的万丈沟壑。

　　挺没劲的。

　　吃完东西出来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当他们走到附近的地铁站的时候陈卿卿望着宁唯关心道：“唯唯你家在哪里啊！”

　　宁唯闻言沉默了一下，才轻声的报出一个地名：“青阳路。”

　　“那好像离我们还挺远的。”陈卿卿说道。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拍了下手掌，语气有些期待的提议道:“但是你一个女生独自回家多不安全啊！不如让阿展送你吧！”

　　她话音刚落，就被宁唯不假思索的拒绝：“不用了，太麻烦了。”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并没有一点小女生该有的扭捏和故作矜持，反而让人觉得她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没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就这么说定了。等你到家了记得给我发微信！”说完陈卿卿拉着游星文和宋璘买完票扭头就走，只余下宁唯和颜明展站在原地四目相对。

　　“其实你不用送我的。”半晌，宁唯才这么说道，“没有必要。”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看向颜明展的眼睛。宁唯并不擅长接收别人的好意，哪怕是刚刚陈卿卿那样的热情，她也只是差不多的给了点回应，和对方付出的精力来讲甚至可以说有些微不足道。

　　宁唯以为自己都这么说了，对方应该会被和陈卿卿他们一样直接走掉。可是颜明展并没有，他只是在买完了两张票后，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觉得有必要就行了。”

　　宁唯没有躲开。

　　一直到上了车之后大家都没有怎么说话，宁唯靠在车厢的角落盯着自己的鞋尖，而颜明展就带着耳机站在她的旁边。正当宁唯一边思索着还差多少站一边站在原地百无聊赖的时候，她的右耳里却突然被塞进了一只耳机，正在播放着节奏感强烈的歌谣。

　　于是她下意识的望向颜明展，对方正低头玩着手机，连半分眼角的余光都没分到她身上。要不是另一只耳机放在他的左耳里，他两的样子简直像极了陌生人。

　　而那根细白的耳机线，就仿佛是万丈尘世间将他们捆在一起的羁绊，说不清道不明。

　　宁唯再次低着头看着地面，左耳是现实里地铁呼啸而过的轰鸣，而右耳，确实歌颂着理想的乌托邦。

　　后来到站了以后，宁唯主动将耳机摘下来递给了颜明展。出了地铁口走几步路就到了宁唯家所在的小区，他们站在小区的门口，宁唯和他说了句“谢谢”便没了下文，然而正当她准备回家的时候，对方又再一次的，将手放到了她的发顶。

　　宁唯没有来得及躲开，又或者说，对方就好像是笃定了她不会躲开。

　　她突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生，在他们认识的第一天里，成了她的同桌，和她一起吃饭，带着她认识了自己的朋友，送她回家。

　　然后在她家楼下，揉了揉她的脑袋，告诉她说：“早点休息啊。”

　　是什么打破了沉重的黑夜，带来了黎明的光亮。

　　可光就在眼前，她却选择沉默的，退回至阴暗的角落。

　　宁唯将脑袋微微的偏开，然后望着少年带着笑意的眼睛，努力压抑住一切一切自己不该有的思绪，平静的说道：“明天你换个座位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习惯旁边有人。”

　　最后宁唯的离开，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颜明展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语不发，直到宁唯的身影离开了视线，他这才转身，往地铁站走去。

　　第二天宁唯依旧是踩着预备铃去上课，她的时间总是掐得很准，好像早到一秒钟都会变成是自己吃亏的表现。她走到后门进入教室，在看到座位旁边的颜明展视线停顿了一下。视线再往前，她发现前面原本空无一人的座位，此时也已经被代柔她们占领。

　　此时代柔正转过头和颜明展说话，拿着一本书的样子似乎是在问问题，当宁唯走到座位上的时候她听到代柔在那里语气里带着崇拜的的对颜明展说：“这样解的话确实简单好多。”

　　宁唯随意的瞥了一眼代柔手里的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英语，看样子应该是在询问某个单词的发音。

　　她很快便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的坐到座位上随手从课桌里抽出了一本书摊开，然后趴在那里似是在看书又像是在补眠。她两边垂下来的短发又一次化身如窗帘般的存在隔绝了她与外界的视线。颜明展本来准备和她说话，却在听到代柔又一次的“颜明展，那这个单词怎么读啊？”后，不得不将视线收回转而看向对方手里的课本。

　　“哪一个？”

　　“就这个。”说着，代柔用手上的笔将那个单词的底下划了条线。

　　“breathe，意思是呼吸，活着。”颜明展低着头回答的很认真，还给代柔解释那个复杂句的组成，“你看这个句子，主句部分的主语是物，然后你再看从句……”少年的语气温和，解释起知识点来通俗易懂。一开始代柔还听得很认真，只是听着听着，目光就不自主的从书上偷偷转移到了颜明展的脸上，随即在颜明展讲解快要结束的时候又故作认真的继续附和着表示自己听懂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让人挑不出破绽。

　　宁唯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换了个姿势，索性将脑袋枕在胳膊上，脸对着墙壁脑袋对着他们闭上了眼睛。

　　颜明展的口音带着一股子伦敦腔，有点像以前宁唯看过的一部英剧里男主的发音，意外的让人觉得好听。只是当这声音里夹杂上了代柔不时的说不清意味的夸赞，连宁唯都看出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何况别人。可尽管如此，颜明展还是很认真的给她讲解那些语法知识，只是那些知识点有不少像长了腿一般，蹦呀蹦呀蹦进了旁边闭着眼睛假寐的宁唯的耳朵里。

　　而她依旧没有睁眼。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就是英语，教英语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女教师，姓柳，自认教龄高资历老，而她颇为引以为傲的教书生涯的那些种种荣耀，例如培养了几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之类的如此种种，也养成了她看学生时会在心里划分三六九等的习惯。就好像现在，颜明展在她眼里那就是妥妥的特等，这些主要表现在每五分钟里必定要提一次颜明展的名字。一会是“颜明展听懂了吧”，等一下又是“这些颜明展你应该知道吧”，而且几乎整堂课的视线都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般一直看着颜明展这里，当然这让有些学生的心里是暗暗庆幸，起码自己上课开小差不会被逮到。而其他如本土学霸之流，心里都是会或多或少的不爽，于是桌面上的便利贴在同桌或者前后桌之间传来传去。

　　“柳女士我真是服了，是不是我们整个班只有ymz一个人学英语啊？”

　　“就是，她那架势搞的就好像我们都不学了一样，绝了这么巴结的吗？”

　　“可能想以后多个吹嘘的理由吧，毕竟上次那个211的据说都被她拿出来说了五六年了。”

　　......

　　在柳老师不知道第几次再次喊颜明展回答问题的时候，教室的某个角落里有声音喊道：“老师你怎么只点颜明展回答问题啊，我们其他人交学费难道是来陪跑的吗？”

　　虽然平时旷课的时候也没有见他们这么计较。

　　底下开始了轻微的躁动，使得柳老师不得不清咳两声，纠正道：“那就颜明展旁边的那个同学来回答吧。”

　　教室里有一瞬间突然鸦雀无声，柳老师一开始还庆幸自己弥补的快，但是当他查看讲台上的座位表发现颜明展身边坐着的是谁的时候，又有些头疼。

　　柳老师是记得宁唯的，毕竟各科都是零分的吊车尾那可是所有任课老师尤其是班主任极度咬牙切齿的存在，自己的班上有这么一个就不知道拉低了多少平均分，甚至影响到关于老师自己的奖金评优等等。虽然高二十班的班主任老张头好说话偶尔还安慰鼓励一下宁唯，但是像柳女士这种无比在意自己教学生涯的女性教师，还是将宁唯打在了自己心里的耻辱柱上以后哪怕是对方毕业了也会拉出来反复鞭尸的那一种。

　　但她好歹也教了这么多年书，所以在大家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柳老师再次确认了一遍：“宁唯对吗？你来回答一下这个。”

　　原本整堂课都仿佛在置身事外的宁唯，在听到讲台上老师点了自己名之后也有些呆滞，她本想着直接说自己不会，但是话到嘴边，却被人抢了先。

　　“她要是会这题的话还会考零分吗？”

　　语气懒洋洋的，有种宁唯熟悉的讥笑的意味在里面。

　　是谈诗瑶。

　　当大家都看向自己的时候，她却是一脸的无辜，装作紧张的为自己辩解道：“我实话实说嘛，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只是不想浪费大家时间。”

　　表情却依旧是一种嘲讽的笑意。

　　她说完这些，老师甚至没有责怪她，但是大家看宁唯的眼神却带着不加以掩饰的埋怨，就好像宁唯真的做了什么特别罪不可赦的事情一般。宁唯站在那里低着头，这些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一个个火星子，把纸片般的她烫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很快就被燃烧殆尽。

　　宁唯感觉在某一瞬间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模样，一切的一切被打碎被重造，她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噩梦般的夏天，那个夏日里里灼热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在她的身上，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眼泪和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的砸在了脚下的水泥地上。

　　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