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中记[西幻]》百年孤春

8、第 8 章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小声嘀咕。

　　他一只眼仍看着你，没有说话，没有动作。金黄的竖瞳微微缩紧又放松，似在观察你的情绪。你竟从这只冰冷的大眼睛中看出一丝茫然，脑中蓦然蹿出一个猜测，洛伊先生言辞冰冷，外表高深莫测，但实际上，他可能并不懂你所思所想。

　　洛伊看你走到身边，就尝试丢给你玩具，看你解密成功，又丢来一个。你的父亲也曾这样哄你，他不善言辞，也不知道小女孩喜欢什么，堂堂赛利亚国王，被年幼哭泣的你吓得惊慌失措，忙不迭塞给你一只洋娃娃。你破涕为笑，自此他每次来见你，都要随身携带洋娃娃。

　　你鼓气勇气，重新接近洛伊，把手移到他龙角上，握住。

　　洛伊的竖瞳扩散——

　　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感觉好些了吗？”你问，“好一点了就眨一下眼，感觉更差了，就眨两下。”

　　他眨了一次，你没迎来第二次。
　　由于你握住他的龙角，他只好趴着。但凡他起身，或是抬头，都有可能把你凌空提起。很显然，他冷冷盯着你，一副伺机窥视的模样，其实没有恶意。他只是不想吓着你。

　　你，一个赛利亚的亡国公主，身高体重还没有红龙的百分之一，居然能靠握他龙角，令这头恶龙彻底放弃抵抗。
　　要是复国也这样简单，那该多好。

　　依依不舍放开龙角，你揉了揉手。洛伊的视线很快落在你手腕上。

　　“我没事。”你立刻说，“倒是你……”

　　你犹豫了很久，等到外面的风都静止了，才轻轻从嘴边扯出一个“谢谢”。

　　于私情，你的确感谢他，于理，你却该恨他。要是父亲和哥哥知道你和龙这么亲近，他们一定会关你禁闭。赛利亚以屠龙扬名这片大陆，你的祖祖辈辈都以战胜恶龙为荣。可洛伊……洛伊好像并不想害你。和那些杀死父亲和哥哥的人相比，你更喜欢洛伊。

　　你该感到羞愧吗？

　　旋风打断了你的思绪，红色巨龙重新化为人形，他黑色的长裤、丝绸衬衫、暗红的披风纤尘不染。
　　洛伊缓缓道：“殿下该离开了。”

　　你说：“我能去何处？我无处可去。”

　　洛伊隐晦的叹息：“布莱德送你过来？”

　　你点头：“布莱德先生说要给我一个考验，只要我通过考验，就能见你。他把我送到一颗巨树下，那里有很多怪物……”

　　洛伊听着，锋利的双眉越蹙越紧，他打量着你沾满草屑的裙摆，一言不发，拎起你的后衣襟。
　　天旋地转，你们重回布莱德的城堡。黑巫师正在做实验，对突然闯入的“贵客”以礼相待——三道漆黑的瘴气，朝你们飞来。

　　你霍然睁大眼，心脏止不住地跳动。洛伊却波澜不惊，他刚要扬手，一道透明的魔法护盾展开在你身前，瘴气接连击出裂纹，最后一道瘴气砸得它支离破碎。

　　你脑袋空空，大口喘气。仿佛从冥河畔走过。周围陷进死寂里，你抬起头，却发现布莱德和洛伊都看着你。
　　他们面露惊讶，尤其是布莱德，细长的眉梢高高挑起。

　　“刚才的护盾是……小公主展开的？”

　　你好像这样做了，好像又没做。在洛伊动手前，你保护自我的念头一闪而过，意识比行动更迅速，魔法支配了你的身躯。

　　布莱德甚至撑了撑单片眼镜，凑过来准备研究你。
　　洛伊仍拎着你的后领，他往后一拽，你就被他拽进披风后了。

　　“啧。”布莱德直起身，“谁稀罕你的小公主。”

　　洛伊不言，金黄的眼眸冷冷盯着布莱德。你猜他很熟悉黑巫师，事实亦如此，这位臭名昭著的黑巫师虽然和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魔药师海蒂斯住在一起许多年，依然留存着他不把人当人看的臭毛病。倘使有人引起他的兴趣，下场只有一个——上解剖台。

　　“不过，我倒是第一次见魔法契合度这么高的人类。”布莱德一边思考，一边取出羽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应该呀……难道你不是个人？”

　　你反驳：“你才不是人。”

　　布莱德笑了：“好眼光，我的确不是人。”
　　他指着你身旁的洛伊：“他也不是人。”

　　洛伊似是懒得理他，从进门到现在，连话都没说一句，转身带你往黑塔卧室的方向走。他依然捏着你的后衣领。

　　你停住脚步，按住他的手。
　　“洛伊先生。”你仰头望向他，“如果你想带一位女士走，揪她的领子是一种很不优雅的行为。”

　　他的手一顿，缓缓放下。

　　好呆。你咬咬嘴唇，变本加厉试探他。
　　“洛伊先生，你知道什么才是一位男士的正确做法？”

　　洛伊垂眸看着你：“是什么？”

　　你微微扬起下巴，挂上一位公主在社交场合最礼貌的笑容。然后用两根手指勾住他冰冷的指尖，缓缓往下拉，直到扶在你的腰侧。你感受到他掌心微冷，很好，那他势必也会感受到一个人类女士身躯的温暖。

　　“带我走吧。”你哑着嗓子，故作漫不经心。

　　洛伊没有移动脚步，他沉默着，黄金眼眸中倒映着你火红的卷发。

　　你直直看进他眼底，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异样。传闻中，龙裔是邪恶的化身。地狱已成传说的年代里，龙裔们无恶不作，烧杀抢掠，欺辱少女。血统纯正的龙尤为暴-虐-淫-邪。洛伊是红龙，不该例外。

　　但你等了很久，久到你脚尖都有点发麻，他忽然抬手——

　　你本能一退，但他另一只手还按在你腰间，因此你没能退多少，就被他拦住。

　　“嘣。”

　　洛伊面无表情，弹了你的额头。

　　“洛伊！”你双手捂着额头，不敢置信。真是奇耻大辱，你从没被人这么戏弄过。

　　他头一次拒绝了你，手从你腰间挪开，明目张胆拎起你后衣领，大步往前走。他笔直的长腿迈出一步，你需要接连迈两步。他丝绸衬衫如水波松散，领口露出的鸽血石光泽闪动，晃得你眼睛疼。

　　“你放开我。”你昂着脑袋。
　　“这样揪女士后衣领，非常不礼貌。”你振振有词。

　　这次洛伊又没有答应你。他显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只是拿你当小女孩看。你试图引诱他，他就毫不留情地给你一记教训——弹脑门。

　　你皱着眉头嘀咕，长得像个人样，可惜里面全塞满石头。

　　他把你送回卧室，叮嘱你：“殿下好好休息”，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中。

　　你也没搭理他，径自拉开腰带，走进浴室。你正在气头上，丝毫不关心洛伊接下来去哪里，因此你无从得知，他又去找了布莱德，询问海蒂斯何时回来——你需要一瓶安抚精神暴动的魔药。

　　“明天。”布莱德说。

　　洛伊颔首，准备起身离去，布莱德又阴阳怪气：“没想到你喜欢这种……比你小三万七千二百一十八岁的人类女性。”

　　说完，他就挑衅一般去观察洛伊。

　　洛伊站在窗边的淡淡日光中，不发一言，转动左手戒指，诡异的鸽血石散发出淡淡红光。

　　布莱德一滞，见好就收，举起双手：“老朋友，这么开不起玩笑？”

　　“闭，嘴。”洛伊语气冰冷，眸中压着沉沉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