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16、第十六章

　　左小娅到餐厅楼下的时候沈如放还没有到，和文化广场相连的每一条路这个时间都很拥堵，左小娅猜沈如放一定是堵在路上了，于是便一个人先上了二楼。时间还早，餐厅还没迎来用餐的高峰，左小娅又选到了一个靠窗临街视野很好能看见整个文化广场的位置。刚刚坐下，手机就响了，是沈如放打过来的，说他在路上堵着呢，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到。左小娅说猜到了，这个时间哪儿哪儿都堵，让沈如放不用着急。沈如放又细心地问左小娅饿没饿，要是饿的话就先点餐，喜欢什么点什么，帮他点一份一样的就行了。左小娅说不饿，还是等他到了一起点吧。沈如放便说那样也好，自己会尽快赶过来。

　　服务生给左小娅送来一杯水，左小娅一边喝水一边往窗外的文化广场上望去。

　　天渐渐长了，六点多钟外面还很亮。虽然天还是亮的，广场上却已经是华灯初上，只是喷泉还没有开始喷水。喷泉是音乐夜景喷泉，每天都是在天黑以后才开始上演它华彩的乐章。整个白天它都只是静静地守候在广场上，安然，悠闲，任凭白鸽们三五成群地在它的怀抱里觅食，散步。白天的文化广场，成群结队的白鸽，色彩缤纷花香四溢的花坛，地毯一样葱绿柔软的绿地和温暖的阳光吸引了人们全部的欢喜的目光，而在广场中央沉默的喷泉却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对于那些从未在夜晚来过的广场的人来说，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广场上还有喷泉。同样的广场，白天和夜晚带给人的感受却是如此不同。白天它因白鸽，花坛，绿地，阳光而精彩，夜晚却因音乐喷泉上演的华彩乐章而绚烂。然而不论因什么而精彩而绚烂，也不论白天还是夜晚，文化广场却总是美的。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在哪个时间看它都是美的。就像这一刻，黄昏的文化广场，在渐暗的天光中，在初上的华灯下，流淌着一种自然写意的氛围。在这里流连的一个白天的人们都已渐渐散去，而来广场观夜景的人还或在家里或在什么地方吃晚饭。这个时候的广场虽不似清晨那样静谧，它周围的街道也被拥挤的车流塞得满满的，可是它却能在周遭的一片热闹和喧嚣中遗世独立，闹中取静。花草自香，林木自郁，风自清雅，云亦悠然。有彩蝶于花间飞舞，有锦鲤在池中漫游，自得一番别致的清幽。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我自故我。虽说于闹市之中，可此刻的文化广场却恍若大隐于市的仙人一般出凡脱俗，洋溢出闲云野鹤般自由和洒脱的气质。而静坐在窗口凝望着广场的左小娅便也情不自禁地陷入这样的一种氛围中。在这个城市里，这儿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每当心情沉重的时候只要来到这里坐一会儿，就会觉得好很多。她总是能在这里找到一些感觉，一些她需要得到也渴望得到的感觉，比如接纳，比如光明，比如包容，比如理解，比如舒畅，比如抚慰，比如安宁，比如和谐，比如幸福，比如华彩…….只要她来到这个广场，她总能在某一刻的景致中寻到这些感觉中的某一种或者某几种，因此她喜欢这个广场，确切地说是迷恋这个广场。

　　她眷恋文化广场甚至超过眷恋那个一直就只有自己和妈妈两个人的寂寞而又冷清的家。这些年她习惯了那样寂寞但也厌倦了那样的寂寞，习惯了那样的冷清但也厌倦了那样的冷清。没有父亲的家终究是一个不完整的家，很多时候她会觉得孤独，虽然她并不以为这样的孤独完全是因为没有父亲而造成的，但是父亲两个字给她心里留下的种种创痛却实实在在。她看过父亲的照片，然而一旦放下照片她便再也想不起的他的样子。她总是无法把相片上的人和父亲两个字统一在一起，她也一直想像不出所谓的父亲给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小的时候，她也曾一个人偷偷地小声地叫爸爸，自己叫给自己听，她想体会别的小孩子叫爸爸时候的心情，但是爸爸两个字很容易叫，然而那种心情却很难体会。她无论叫多少声，心永远都是空空的，爸爸两个字也永远抽象。

　　她也常常会想起十四岁时得知父亲真正死因的那一天，父亲死了，自己和母亲在缺憾中生活，然而那些人却在办公室里那样轻松地谈笑别人的生死。他们当中甚至有人嘲笑父亲的愚蠢，说父亲是傻瓜，而对于用玩笑杀人的凌致远却并无过多苛责。他们甚至质疑母亲，对母亲固执的守候孤独颇有微词。父亲那么早就去世了，他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们，而母亲自己带着女儿过日子也并不妨碍他们的幸福，可他们仍然要那样议论他们。十四岁的那一年，人情的冷漠不可阻挡地如洪水一般漫入左小娅的心田，从此泛滥成灾。然而她没有办法恨所有的人，没有办法去收拾冷漠的人心，她只好选择不信任他们。她只能把恨深植在心底，并把所有的恨都给了一个名字——凌致远。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正陷入沉思的左小娅突然听见了沈如放的声音，心头不禁咚地一震。忙把视线从广场上收回来，转过头，沈如放春风一样和煦的笑容旋即映入她的眼帘拂过她的心房，一阵暖意从心头直透上指尖，一直握着冷水杯而变得冰凉的手指肚儿瞬间被这暖意给温热了。他真是一个让人感觉舒服的男人，左小娅不禁在心底暗自感叹。

　　沈如放绝算不上是美男子，他长得不完美，有缺点，有短处，这左小娅是知道的。然而恰恰是沈如放的这些缺点和短处在深深地吸引着左小娅，让她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情不自禁心生好感。左小娅也说不清这里头的因果，她只是觉得沈如放样貌上的每一个缺点和短处都缺得恰到好处短得相得益彰。就从眉毛说起吧，沈如放的眉毛有些淡，不像有些男人比如那个凌霄的眉毛那样浓重，但是沈如放的眉型很好看，眉间距也极适度，使得略淡的双眉淡得很诗意。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有浓眉的男人，就像凌霄。可是左小娅不喜欢，她总觉得那样浓墨重彩的眉毛似用墨笔特意描过的一样很不真实。她偏却喜欢沈如放这样的眉毛，认为反而是这种清淡些的眉毛显得尤其的自然和写意，看着也尤其舒服。当然，除了眉毛，沈如放的眼睛在大多数人看来也不漂亮，他眼睛不大，还是单眼皮儿。不过左小娅却认为他的眼皮儿单得很神气。眼睛虽说不大，可目光如炬，在自然写意的眉峰下闪亮，好似两点星光透着遥远和深邃，那遥远和深邃总会令她情不自禁沉醉其中，忘乎所以。还有他的鼻子和嘴至少有一样不是那么端正，可到底是哪一样，左小娅也说不清，因为她不知道是要参照鼻子看嘴巴的位置还是要参照嘴巴看鼻子的位置，如果他的鼻子是端正的，那么就是嘴巴有一点点歪，如果他的嘴巴是端正的，那就一定是鼻子有一点点歪。然而不管参照什么，总之有一样是有那么一点点歪的。虽说是歪的，可在左小娅眼里它们却歪得很有脾气很有个性，因为正是鼻子或者嘴的这一点点歪才能将他那种深沉内敛的气质和容易亲近的温暖的味道如此贴切地糅杂在一起。深沉内敛和容易亲近基本上是两种矛盾的印象，通常深沉内敛的人会让人觉得不容易相处很难接近，但是沈如放却把这两种矛盾的印象和谐地统一在一起呈现在左小娅的面前，在左小娅的眼睛里，自然和谐温暖便是沈如放的最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