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19、 第十九章

　　一整天陈新楠都心不在焉，人虽然坐在教室里，心却早已飞去了心如止水的身边。他约她放学以后在文化广场见面，她记不清这已经是他第几次约她见面了，总之她终于怀着极为矛盾和复杂的心情答应了。本来她还在犹豫，虽然她也很想答应和他见面，但是她却一直在违心地拒绝着他的要求。关于中学生和网友见面的危险性父母亲和学校的老师都曾一再告诫过，另外她也听说过不少的少男少女和网友见面后出事的例子。陈新楠当然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危险意识的，以前无论在网上聊得多好的网友，陈新楠是从来不给照片，更不会见面的。

　　然而心如止水毕竟和其他的网友不同，单就他的样貌像极了张国荣这一点，心如止水在陈新楠的心里就已经无人可以匹敌了，何况他刚好又是在一个最“恰当”的时间点和陈新楠在网上相遇的。这个时间点是陈新楠的懵懂青春最为踉跄的时候，最为孤独的时候，最为无助和迷茫的时候。她正在讨厌和疏远身边所有的人，也正在感知周遭所有人的讨厌和疏远。老师和同学都在给她以不公正的待遇，尽管她不知道原因，可她细腻和敏感的心却在这种不明原因的不公正待遇里遭受着痛苦的煎熬，她明显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人排挤。就连一向非常包容自己的父母亲在她的眼里也开始有了越来越多让她无法容忍的缺陷，比如父亲那双难看的总是遭人耻笑的罗圈腿以及他的毫无逻辑可言更不见点滴益处的乱七八糟的处事之道，还比如母亲细致得让她心烦的关怀和无处不在的唠叨…..所有的这一切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一样把陈新楠网在里面，让她只感到快要窒息般的痛苦和压抑。她需要释放，需要倾诉，可却不知道该在何处释放，该向谁人倾诉。她在身边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和交流的人，而她又迫切地需要这样一个人。心如止水恰恰在这个时候以最能让她心动的形象出现了，他在网路上以最贴心贴意的话语传递着他的关切和呵护，并带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感觉。那感觉虽然淡淡的，微微的，但是却是暖暖的，煦煦的，既不会太压抑也不会太飞扬，恰如一股春风一样徐徐地吹进她的心里。

　　虽然熬了整整一天盼了整整一天，可是到了放学的时间，陈新楠依旧像往常一样稳稳地坐在位置上不动。直到其他的同学都走光了，才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最后一个离开的教室的习惯的，她只知道如今在这所学校里她再无法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地走路，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如今不管她走在（站在或者坐在）同学的前面还是后面，左面还是右面，她都会觉得有人在对自己不断地指指点点。虽然她也知道也许并非所有的时间所有的人都在对自己和自己的父亲说三道四，有时候所谓的指指点点其实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但是她就是无法停止这样的“错觉”。她当然也讨厌这样的错觉，很想把所有这一切都抛开，很想还像从前一样和同学自在相处随意说笑。可是她意识到这样的日子对她陈新楠来说是一去不复返了，自从老爸来到这所学校工作以后，她的生活就开始变得一团糟。现在每天上学对陈新楠而言已然成了一种煎熬，她再也无法从中找到丝毫的快乐，相反，只有无尽的痛苦和不如意。眼下在这所校园里，除了怀念从前，恐惧现在，有时还狠狠地讨厌一下自己的父亲之外，陈新楠所能为自己做的似乎也只有最后一个走出教室这样的事情了。

　　尽管已经看过了照片，但是陈新楠还是无法停止想象和猜测与心如止水见面时他的样子。尤其是无法停止想象和猜测他会穿什么衣服与自己见面，又会用什么样的神情态度和自己说话。在去文化广场的一路上她就这样一直想象和猜测着。她从未在网上和他用视频或音频聊天，不是不想，是一直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自从上次回家晚了之后，父母便不再给她零花钱，而是要陈新楠把她需要的东西列出来，母亲会去买给她。取消了零花钱，大概算是父母对她上次晚回家的一种惩罚吧，只是他们并没有告诉她这种惩罚到何时才会结束。没有零花钱，去不成网吧，上网就只能在家里。在家里她是不敢用视频或音频和心如止水聊天的，她害怕被爸爸妈妈发现，因为他们一旦发现就会立刻把电脑没收，不再让她上网的。所以每次陈新楠在家里和心如止水聊天的时候都是非常小心谨慎的，只是她也不曾想到越是这样谨慎和小心心中对心如止水的渴望和倾慕就越强烈，越汹涌，越一发不可收…….

　　自打看过心如止水的照片以后，陈新楠每次想到他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浮现出《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的样子来。《霸王别姬》中有一个画面令陈新楠刻骨铭心：夕阳冷冷的落照中，程蝶衣穿着残破的戏服，脸上残留着戏妆，缓缓抬起头来，他眼中的迷茫和惘然，像一道利剑，瞬间刺穿了陈新楠的心。这个画面看多少遍，陈新楠的心就会被刺穿多少遍，甚而只是轻轻地想想她的心都会跟着战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画面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和如此强烈的反应。而至于为什么每每想到心如止水时便会想到程蝶衣，她就更不知道了，而只感到迷惑。如果说照片上的心如止水像极了张国荣，因此想到心如止水自然而然便会想到张国荣，这也是解释得通的。可是张国荣拍过很多影视片，而张国荣的每一部影视片她几乎都看过，可是为什么想到心如止水的时候她完全想不起张国荣在其他影视片里的形象剧照来，却满脑子都是程蝶衣？也许是张国荣精湛的演技和优柔的气质在呈蝶衣的身上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表达？也许是张国荣其实就是程蝶衣？也许…….可是在和心如止水在□□上聊天时她还不只一次地想起程蝶衣刚入戏班时日日生活在师父的严格要求之下，而被师父打的死去活来的情形。更不只一次地想起在一场风波之后，少年程蝶衣终于开口说出了他本不愿说出的《思凡》中的那一段在他看来很不正确的戏词：“小尼姑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而少年程蝶衣的扮演者根本不是张国荣，这就使得陈新楠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心如止水的魔力究竟是来自她喜爱的张国荣还是来自悲哀不幸变态的程蝶衣，陈新楠无法确认。她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心如止水是她现在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说生活中还有一点乐趣，还有一点幸福，那么这一点幸福和乐趣就是心如止水带给她的。她常常会想如果那天放学以后她没有去中正街的那家网吧，没有在网上遇到心如止水，那么自己现在的日子该会是怎样的一片黑暗！

　　昨天晚上，她做完作业便开始盯着心如止水的照片发呆，关于程蝶衣的一幕幕画面还是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最终她在心如止水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和程蝶衣有关的痕迹。她发现他的眼神里有和程蝶衣一样的迷茫和惘然，只是他的迷茫和惘然之中混杂了太多的冷漠和残酷从而使得那些迷茫和惘然有些模糊和难以辨认，反而是冷漠和残酷看起来更加显著和清晰。心如止水的眼神和他在网路上写给她的那些话很不相符，他写给她的话非常柔软和温暖，可他的眼神却是如此的抑郁和阴冷。只是这样的不符并未给陈新楠带来任何不适应，不仅没有不适应，对陈新楠而言他抑郁阴冷的眼神反而比那些柔软温暖的话还要更加具有神奇的魔力——即让她感到心酸心痛又让她不想抗拒也无从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