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夏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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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进府，自然不能就这么过去。罗绮隐居山中数日，又坠落陷阱，身上衣物虽不算褴褛，亦不甚体面。
只能先寻个地方稍加梳洗一番，林殊主仆自然不方便在侧，两人便先出去了结那桩事，约定好完事后再来接她。
有了林殊这个大靠山，罗绮自是不甚担心，长时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片刻。她一向爱洁，逃亡生涯身不由己，只能一切从简，不得不说这段经历把她的矫情病都治好了不少。
眼下有了条件，她自然不会再委屈自己，好好沐浴了一番。足足换了几次水，罗绮才觉得把自己从头到脚清洗干净。
她用角梳仔细篦了篦发，一头秀发又重新黑亮柔顺起来。
罗绮穿好衣裳，自己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几缕尚未干透的发丝从两肩自然垂落胸前。
既已不做商女，自然不必再盛装打扮。她素面朝天，未施粉黛，竟是愈发清捷俊爽，她自己看来也是赏心悦目。
刚从外面回来的主仆二人更是看呆了……
第一次见面，罗绮灰面粗衣，匆匆而去。
第二次见面，更是晕厥在地，狼狈万分。
两人虽知她必定是个难得的美人，才能引人逼迫至此。但毕竟百闻不如一见。
只见她一身青衣，素面如玉，洗尽铅华，更显真实之美。
林殊生在高门贵胄之家，往来皆为世间人杰，天地钟灵，平日里所见殊色可谓多矣。
端庄温柔如母亲晋阳长公主，冷艳高贵如莅阳小姨母，灿若玫瑰如宸妃姑母，温婉似水如静姨，灵动可爱如景宁公主……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惊艳……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似乎就只是一眼。
当他对上她那双清扬美目。
他的心仿若照进了一束光，将一些沉睡已久的东西悄悄唤醒。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林殊在心里喃喃自语，一时有些痴了。
“你，你别过来…”书剑满脸通红的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罗绮见他副这模样只觉好笑，还是个纯情的孩子呢。
神思缭乱的林殊被书剑一言惊醒，忽觉得耳根发烧，他飞快瞄了一眼美而不自知的某人，只觉得一时气短。
好像，带了个麻烦回来……
为之奈何？！
……
自此，罗绮就在赤焰帅府中安顿下来。
她是林少公子带回来的人，自然没人难为她。她跟着府中管事娘子学了些规矩，就被安顿到书房中当值。
罗绮事前预想的波折都未发生，没人来诘问她的来历，可见林殊在这府中的威信。
只是还是免不了传出些流言蜚语。
罗绮的来历只有林殊主仆二人最为清楚。林殊是怎么解决她的身份罗绮并未多问，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不过活生生多出她这么一个人来，想必是难免风闻。
无论是哪里，八卦总是最动人心的。哪怕是家风清肃的帅府也是如此。
很快，罗绮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罗绮的卖身契还在明月楼手中，林殊前去交涉，鸨母哪敢得罪这位皇亲贵戚，倒是很痛快的就卖了。
倒是不知道楼之敬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自以为是和林帅独子抢了女人，吓得够呛。明里暗里托了好多人来说和，道歉。
这下大家都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可是自古就百听不厌，喜闻乐见。
林殊风流公子之名一时盛于金陵，各种版本的故事层出不穷，救风尘这种风流轶事对当下的公子王孙来说算不上什么恶评，反而称得上一桩佳话。
平日里只觉得这位林家小公子，文韬武略，聪慧如妖，天才之名很是令人羡之惊之。但这完美人设，在金陵王孙眼中未免有些高不可攀，难以亲近。
现在多了这么一桩风流韵事，反倒让众人觉得心理上亲近许多，都是男人嘛，嘿嘿。
只有林殊心里极为不自在，很是懊恼。
他一边自省此番行事不够周祥，一面还要应付各色人等奇奇怪怪的眼光和询问，已是烦闷。
最后就连老师黎崇都来过问此事。
老先生清了清嗓子给他讲了一通圣贤学问，最后才语重心长地点题。
“君子美之，挚而有别，不可过于耽溺。”
所以当萧景琰那个二货也来问他这件事时，林殊一瞬间就爆发了，拎起剑来就要和他比划比划。于是乎，可怜的萧景琰不幸成了楼之敬的背锅侠，承受了来自好朋友的熊熊怒火。
萧景琰被揍的一脸懵逼，怎么说说就急眼了？！忘了说了！我其实是替祁王兄问的！
悲催的被看了笑话的林殊回到帅府又被父亲林燮拎过去好一顿诘问。
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儿子的风流韵事我这个做爹的却不知道这感觉不好！
赤焰帅府治家甚严，很快府中流言就平息下去。不过人家心理怎么想，是没法管的。罗绮感觉自己无形中还是被众人孤立起来。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形形色色，有好奇，有厌恶，有嫉妒，也有羡慕……
罗绮一概不理，她的心中放不下这些琐事。
悬在她头上的生与死太重太重，在这面前，没有什么还能动她心魄。
除了林殊，也只有林殊。
……
是夜，罗绮在书房外的庭院中对月舞剑。
这是她每日必做的功课。
她的“剑法”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剑法，因为一无招式，二无剑器。
她手中的剑不过是一只秃笔。
罗绮出身青楼，哪里会有人教她习武。她每日强健体魄在这飞檐走壁，刀光剑影的世界里不过是一点最微末的外家皮毛。
在真正的武功高手眼里简直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但是罗绮还是靠着这一点皮毛逃了一命。
她渴望得到力量，既无权势护体，便只能靠蛮力护身。如果她会武，再面对之前的很多险境，就不会那么狼狈。
所以，她舞的“剑”不是剑法，而是剑心。她要借此锤炼自己的意志，始终不忘，自己虽弱，依然还有勇气保护自身。
林殊站在旁边看了很久。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府中见到她，他别扭了多时，今日终于提起勇气过来看看，这一看就挪不开眼睛。
她似乎并未受到这场风波的惊扰，依旧沉着，坚定，目光如炬。
林殊总觉得她的身上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那让她时时刻刻都警醒着，仿佛随时准备拔剑战斗。
“你想学武？”
见她告一段落，停下来歇息，他才出声，迈步向她走去。
“见过，公子。”罗绮对他福了福身，那股子让人印象深刻的坚定仿若潮水般从她的身上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女性独有的柔美。
随时随地展现自己的美简直成了刻入她骨髓中的习惯。她并未刻意，便自然流露而出。
这就是林殊所言的“美而不自知”。
“此前诸般劫难，一因少智，二因少力。智乃天赋，毕竟难得，但若得力，或许可以以勤补拙。”
林殊点点头，对她这话不置可否。
“这事毕竟是我对不住你，你想习武也好，便由我来指点你罢。”
罗绮觉得他这话言重了，没有林殊她可能早就死了，还没等她说什么，林殊忽地一笑，又露出了那副狡黠的神色，宛如一只即将捉住猎物的狐狸。
“你家公子我可是打遍金陵无敌手，你遇到我这个名师，可要好好习练，不要堕了为师的名头啊！”
“自当勤勤修炼，不敢懈怠！”
罗绮没想到林殊竟愿意亲自指点她习武，极是兴奋，脸上一时闪露笑颜，如花初绽，极为动人。
林殊心中一动。
果真人如其名，灿若绮罗。
阿绮…他把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滚，突然觉得口舌生津…
“好名字…”
“公子？”罗绮听他喃喃自语，有些不知所谓。
林殊没想到自己一时走神，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顿时尴尬无言，面如红赤。
幸而他背光而立，又有夜色遮掩，罗绮并未发现异样。
还好林殊一时急智，没多时就想出了借口。
“为彰此志，我为你取一小字如何？”
罗绮微讶，不过也无异议，老师给学生赐字应该也是古人的风俗？
“敢问公子何字？”
“夏育二字。”本来是临时扯的借口，说到这倒多了几分真心来，林殊兴奋地携了她走进书房，把这两字写在纸上，指给她看。
“我前日读史，周有一力士，名曰“夏育”，力可拔鼎，可称一时之冠。”
林殊越说越觉得这字取得甚秒，很是得意。
“你既一心尚武崇力，以此为志，倒也相宜。”
夏育…罗绮把这二字在唇齿间念了几遍，也很是喜欢。
林殊这字取得极合她的心意，这会儿她再看他，倒生出了几分知己之感。
两人相视一笑，一点一滴的亲昵和默契流淌在彼此的视线里。
月华如练，空里流霜。
二人对月舞剑，虽无语却有声。
林殊心中畅悦非常，只觉得手中笔剑如臂指使，豪舒胸臆，上点星天之辰，下落群芳之英。
此剑竟已无伤人之意，只余缠绵之情。
林殊无奈摇了摇头，定身收剑。
“我看还是请别人教你为好。”
“为何？可是徒弟愚笨？”
罗绮拧眉，不解缘由。
“我的剑法过于刚猛，于你不合。”
罗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欲再问，他却说天色已晚，改日再说。
罗绮只能目送他离开。只不过，她隐隐觉得，他那匆匆离去的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林殊一路“逃回”自己的卧房，夜不成寐，他躺在床上反复回想起父亲所说的话。
“小殊，你长大了，该有作为男人的担当。若无情意，不可坏人名节。”
恩师黎崇黎老先生的告诫也在此时跳出来。
“君子美之，挚而有别。”
这些字在他眼前翻来覆去，最后竟化成了那张让他辗转反侧的容颜。
他一跃而起，拿起笔来在纸上一挥而就。
月出皎兮，佼人撩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他的心乱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夏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