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羊的首领》凡人的美学

3、第 3 章（已修）

　　中原中也磨磨蹭蹭的走进废墟。

　　财物之类的已经在爆炸前就被取走，可以说除了完成羊那些人胡乱分配的任务，他们两人什么也拿不到。

　　不合时宜的，中原中也突然之间感到有些心虚。他下意识余光瞥了眼身边低垂着脑袋的少年。江户川乱步自从被中原中也大声说话之后，一直表现得闷闷不乐，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种安静反而让中原中也有些不自在。是在生气吗？刚刚他才答应江户川乱步要给他买点心，可是现在却什么也搜刮不到。毕竟这家伙很聪明，说不定已经看出自己在说谎了。中原中也如此自责着。

　　可是非要中原中也说些什么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虽然算不上言辞拙劣，但是他也绝对不是个油嘴滑舌，能将人哄到开心的家伙。

　　该怎么办呢？

　　江户川乱步摇头晃脑的走着，笨拙的像是脚蹼大大的鸭子。

　　他时不时还会蹲身拨弄一下地上的碎石，认认真真的玩泥巴。感受到中原中也谈不上隐晦的视线，他有些奇怪的抬头看向突然身体僵住的中原中也。

　　“我们已经可以走了吧？粉毛他们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哦。”江户川乱步用有些迟疑的口吻问道。

　　这实在是不太符合自从流落镭钵街后，江户川乱步那股不服输的气鼓鼓劲头。事实上，他正在揣测自己是不是这次又有什么大人世界的常识被遗漏了。

　　过了不久前近似于情绪爆发的上头劲后，江户川乱步后知后觉的又感到了一点点害怕。

　　尽管中原中也比他还要年幼，但是自认笨蛋的江户川乱步通过观察发现，有的时候中原中也他也会做出大人一样令人迷惑的行为。

　　中原中也，一个非常厉害的人。此时江户川乱步产生了奇妙的敬畏。

　　所以，听他的吧。江户川乱步做出了这种判断，像是初次出门被大世面惊吓，只能一味埋头的怯生生小仓鼠一样。

　　中原中也本来习惯性想问江户川乱步看都没看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想到刚才好不容易躲过的死亡解释，他又赶紧把话憋了回去。

　　橘发少年拍了拍手上的灰，叹了口气。

　　江户川乱步摸了摸鼻子，翠色的眼眸清透的让中原中也有种骗小孩子的感觉，这实在没道理，毕竟江户川乱步其实要比中原中也还大上不少。

　　“我想吃红豆麻糬了，中也。”江户川乱步拖长尾音，不满的撒娇道。他显然是不会忘掉中原中也刚刚承诺的话。

　　好吧，小仓鼠虽然对外面的世界很慎重，但是到了饭点还是会毫不客气的索要爱吃的谷物。

　　闻言，中原中也却瞬间一头冷汗，他僵硬的转过脖子。

　　“嘎吱嘎吱——”

　　铁人的脖子痛苦的哀嚎。中原中也的内心痛苦更甚。喂喂，别开玩笑了，他现在身上可是一分钱都没有啊。

　　好少年的心底直接把暴力手段全部划掉了。

　　江户川乱步抬头瞅了瞅中原中也的表情，也没有胡闹，只是更加沮丧的蔫嗒嗒道：“好吧。”

　　“明、明天会买给你的。”中原中也看着丧气的江户川乱步，良心不安的连忙补充道。

　　然后，他们两个就这么沉默又稀里糊涂的回了[羊]的据点。

　　江户川乱步其实不太想待在[羊]，虽然周围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少年，但是他们表现出来的愚笨……那甚至让江户川乱步不愿意推脱给所谓大人世界的规则。他无法解释什么样的规则才能让这群柔弱的羔羊心甘情愿的被欺凌支配。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道潜规则，他一定不会听从的，还是毁掉的好。尚未长成的天才冒出了这样有点危险的想法。

　　总之，羊群让江户川乱步说一句话都费力气，久而久之除了中原中也，就没了和别人的多余交流。他们真的就像是人类和羔羊，无法理解彼此的语言和行为。

　　奇怪，真是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说着江户川乱步无法理解的潜台词？

　　奇怪，真是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心有灵犀的隐瞒着江户川乱步不可知晓的秘密？

　　奇怪，真是奇怪。为什么……只有江户川乱步无法理解大家？

　　时间像是指缝间的沙砾，流泻，却在人心积淀，无法摆脱阴影的逐渐成型。

　　江户川乱步和中原中也一起待在羊已经有不短的时间。这段时间，他们两人为羊出了不少力。准确来说应该是中原中也在出力。重力的强大异能力在一次次的使用中越发熟练，在这处贫民街硬生生撕开了足以让小羊们安生的空间。所有人都在向他靠拢，抱团汲取着继续耀武扬威的勇气。

　　中原中也的存在也进入了横滨外界的眼中。

　　【羊】之王。值得注意的仅此一人，危险却也潜力无限的异能力者。

　　与中原中也繁花似锦却也烈火烹油的处境不同，江户川乱步在羊的位置越发游离。江户川乱步整天浑浑噩噩、心不在焉，有时想家、有时想父母。

　　毕竟与记忆完全空白的中原中也不同，江户川乱步是被父母呵护长大的小朋友，骤然离开父母搭建的象牙塔当然会有不适感。在最初还被新朋友和新经历掩埋的情感，一旦发现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友好后，自然猛地爆发。

　　江户川乱步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烦躁。

　　和中原中也头靠头睡在羊据点破破烂烂的小床上，总是丢脸的半夜哭鼻子。然后被吓醒了的橘发少年手足无措的笨拙安慰。他跪坐起身，轻轻摸摸江户川乱步的脑袋，声音温柔又宽慰。朦朦胧胧中，像是掌心藏着青苹果味糖果的母亲。

　　“……我会送你离开这里。”中原中也发誓。就像他筹谋着未来每一天一定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样，江户川乱步也是他认认真真背负起的责任。

　　江户川乱步实在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中原中也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这件事。

　　这不是应该栽种于镭钵街的小玫瑰。他应该将这朵掌心的小花还给他的花园……尽管有些不舍。但是中原中也坚定的道德与良知促使他承诺。

　　毕竟，命运的巧合唯独让这两个无处可去的特别孩子凑到了一起。

　　不只是江户川乱步情绪上的异常，在整个羊组织的范围里，中原中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哪怕是中原中也的好性子，也会明白小羊们和江户川乱步之间的差异。与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离不开中原中也，却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羊群不同。江户川乱步在这里太过柔弱无知，离开中原中也的庇护和安慰……他真的会死掉。

　　中原中也曾经以为手握强大异能力的自己会是组织的王牌，应该保护柔弱可怜的那些普通孩子。但是当那些普通孩子之下又划分出了一个层级，属于江户川乱步这个人的层级。

　　这是个尽管天才，却仍然脆弱的孩子。对于中原中也来说，这也是天平抉择中应该坚定选择的一方。【羊】之王或许是可有可无的虚名，中原中也却是江户川乱步实实在在的唯一。

　　事实上，中原中也最初是很担心江户川乱步的状态。他做出努力，想要帮助江户川乱步融入羊群。

　　拜托柚杏、白濑等人陪同带领，请求同龄人多多陪伴也好。

　　但是效果却不佳。

　　中原中也几次外出抢夺物资回来，却发现江户川乱步仍然闷闷不乐。准确来说，他更不开心了。被中原中也的愿望强行拉到一起的两批人，他们就像是磁铁两极被胶水糊着，不应该待在一起却愣是一起。

　　江户川乱步不能理解白濑他们嘻嘻哈哈的做蠢事，可是他和那些被父母一厢情愿丢进托儿所的小鬼没差，只能一边烦躁，一边被钉在笨蛋旁边忍耐。

　　他真的有在很努力的忍耐了……

　　但是、但是……

　　无法理解、不能理解、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恐惧异样的依附在心灵的阴影，将眼前能够看见的一切都异化成了怪物。但是难道说……

　　“我才是，那个怪物吗？”晚上的时候，终于没有在梦中掉眼泪醒来。却忍不住问了中原中也这样的话。

　　少数服从多数的集群太过可怕，天才无法在其中生存。中原中也翻坐起身，用力的抱住江户川乱步。非常非常的用力，江户川乱步感觉背部被勒得好痛啊。

　　但是、但是……

　　“……对不起。”中原中也用有些难过的声音如此说道。

　　一厢情愿的让不适合的人待在一起，最后伤害到了真正在意的人。中原中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攥住呼吸的恐惧，在没轻没重的怀抱里释去。江户川乱步没那么害怕了。尽管中原中也他也是江户川乱步无法理解的那一类人，但是江户川乱步并不害怕中原中也。

　　为什么呢？

　　他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拿出了过去寻找母亲偷偷藏起糖果的劲头。

　　“中也，是个笨蛋啊。”江户川乱步叹息着，却笃定的说出了这样的答案。

　　江户川乱步并不畏惧和自己一样愚钝的孩童，他所恐惧的仅仅是无法理解的大人。中原中也没有反驳，他只是将江户川乱步的脑袋用力往下按了按。

　　“……明天会给你带点心回来的。”闷闷的告知，像是准备出行的饲主一样。

　　“好耶！”坦然的接受了投喂。

　　第二天，没有再让江户川乱步待在羊组织的公共场合。他就在两人的家里发呆了一整天，等着中原中也“打猎”回来。于是完全放弃了江户川乱步的社会化计划，变成了认认真真的可靠饲主。

　　江户川乱步的心情慢慢平稳了下来，暖洋洋的太阳眷顾着这道稚嫩的灵魂。被中原中也隔绝了与他人的交互，他又得到了儿时被父母保护着的平静安心。

　　时间一点点向前挪着。

　　他们两个人仍然一起待在羊，死死的将彼此的命运绑定。

　　江户川乱步坐在破旧的小棚子里托腮发呆。今天也是中原中也被羊那些奇怪的家伙骗去打猎的一天。

　　“喂，你！出来！”白濑突然满脸嚣张的跨进了江户川乱步的棚子。

　　江户川乱步歪了歪头，迷惑的看着这家伙：“中也走前应该有警告你们别来吧。”

　　白濑被一咽，然后不爽道：“谁管啊！总之，你这个脑子有问题的怪胎给我出来！”

　　江户川乱步不需要干活、也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被中原中也很好的保护着。但是这样特殊的家伙实在惹眼。而且偶尔的交流中，江户川乱步表现得都很古怪，更是受人排挤。

　　白濑此刻自认正义，准备好好教训一番组织的蛀虫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乱步看出了白濑的想法，却不能理解。

　　逻辑在哪里？

　　羊组织的所有人，不都是羊之王背后的蛀虫吗？

　　只不过江户川乱步坦然接受了这件事，而其他人不知道在瞎忙什么，然后振振有词的说自己没有罢了。

　　天才在这里是怪胎，强者在这里是怪物。

　　这就是【羊】，弱者、卑劣者的天堂。

　　辛辣的讽刺话语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那被中原中也的强大包裹着的阴暗终于不可避免的，像是煮熟过头的芝麻馅汤圆一样，温吞的泄出了踪迹。

　　人类的心灵往往是所处环境的一面镜子，如果善意映照在其中，最终回馈的就是良知。但在镭钵街、在羊组织，所谓良善不过是软弱可欺的近义词。江户川乱步同样也随着时间淡去了这方面的教育。

　　那么，应该怎么做呢？江户川乱步后知后觉想到自己的确不应该一天到晚躺在家里，等中原中也养活了。

　　真奇怪，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

　　江户川乱步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没能找到那些被父母耳提面命后形成的藩篱，于是顺其自然的到了下一步。

　　弱者，当行使自卫的权利。

　　……

　　下午。

　　“给……”一袋红豆麻糬递到了思考中的江户川乱步面前。

　　打完猎回家的中原中也坐在了江户川乱步身侧，他歪头问：“在想些什么？很认真的样子。”

　　江户川乱步慢吞吞道：“我在想，中也果然是个笨蛋啊。”

　　他并没有将白天落荒而逃放狠话的白濑放在心上。

　　“和我一样的笨蛋。”他愉快的笑了起来，像是想通了什么，于是狠狠松了口气。

　　“嗯嗯，我是笨蛋。所以，这些动脑子的麻烦事就交给你啦，天才。”中原中也没理解，但还是顺着说了下去。

　　自从之前发现江户川乱步的认知不同后，中原中也一直很操心江户川乱步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纠正江户川乱步。一开始尝试帮助江户川乱步融入羊群，让对方逐渐理解普通人。结果因为羊群浅薄的恶意完全失败。最终只能努力的维持现状，让江户川乱步的状态稳定在此刻。

　　中原中也为自己的无能而失落、愧疚。

　　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只能默默陪着江户川乱步熬下去。好在，江户川乱步本来也只是需要一点点陪伴。过去的阴霾在气泡一样虚幻脆弱的啵声后，消散了。江户川乱步无比清晰的认知着眼前的世界。

　　这个镭钵街、这个羊组织、这座横滨市，值得在意的其实只是自己和面前愿意安抚他的中原中也罢了。

　　至于大人间的隐秘规则，那种事情，好像也不是非得遵守的。江户川乱步认真的思考着。

　　装成小丑一样愚钝的样子，到底是为了取悦谁呢？

　　他会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中原中也并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请求意味着什么。但是一切的故事，的确应该从这里开始。

　　江户川乱步得到了自己一直寻找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