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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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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啊。
三十岁后,你明显感到自己迅速衰老。
彻底断开与母亲的联系后,你像失去了营养源的藤蔓,渐渐萎缩,渐渐枯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今后将要去哪里。
你无数次想飞回去,跪在母亲门口求她看你一眼,哪怕这一眼含着鄙夷厌恶,冰凉瘆人……那也是你熟悉的让你感到安心的。
你被这样的想法折磨得不人不鬼,然而,你还是忍住了。
你只能等母亲先断气,你才敢断气。亦或者你还期待着什么,所以才不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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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月华问你为什么把你母亲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为什么你母亲连他电话也不接?
你笑着说:“你害怕了吗?害怕我们母女断交,你没了要挟我的把柄?害怕我再也没法给你挣钱,让你吃软饭?”
方月华气得半死,也只能作罢。
连他这个算是牵扯你们母女之间较深的人也说不清楚你们娘俩之间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但只要你还是他妻子一天,你就得为他挣钱,这个事实只要不变,他也懒得深究你们之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还像往常一样该上班上班,该休息休息,两点一线,简简单单,除了不再提及黔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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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年6月份后,方月华敏锐地觉察出你和往常不一样了。
你还是两幅面孔,在公司热情积极,在家则要死不活,但你偶尔会在眼波流转处,透出些许生动。
这些异样绝对不是来自于他,也不会来自于你母亲,那会来自哪里?
方月华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他翻看了你所有的社交软件,尤其对微信进行逐条勘察,还对你单位的办公软件上所有的聊天记录句句解读……他一无所获,然后暴跳如雷。
他觉得你肯定出轨了。
即便你们是正常夫妻,经过十年婚姻的磋磨,遇到新鲜的肉/体,哪怕对方不咋样,也可能会在某些特殊时刻出现“走神”情况。
何况你们还是这种“恨不得杀死对方”的夫妻。
你自然不承认。你坦坦荡荡让他随便查,随便找。
方月华为这件事又怒又气,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喝酒发飙。
你也知道他动不动跟踪你,甚至加了你很多同事微信一一质询,可又如何呢,你压根不会让他找到一丝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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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轨了吗?
当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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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程肃一起出差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几天朝夕相处下,你的心神总被他下巴的胡子牵引着。
你不由盯着他看,盯着,盯着,便再也挥之不去。你意外发现,他很像你的野人爸爸老陀,以及你想象出来的陪伴你已六年之久的“完美老公”。
换句话说,你的“完美老公”很像老陀,而他们两人在程肃的身上皆能找到些许相像之处。
前两者要么死了,要么不存在,程肃会笑,会说话,会生气,会开心,是个活生生的人。
回程时,你找借口坐到了他身边。
以往的你要么懒得讲话,要么讲假话抒假情,而这次轰隆隆的机舱里,你破天荒头一次像个正常人一样聊天。
他很木讷,也很真诚,是个不设防的人。
你像中毒一样告诉他,你是黔北人,你一闻到羊肉味就会吐,你四五岁才学会说话,你讨厌所有人包括自己,你厌恶说话……你有个超人爸爸。
你把浑身的盔甲卸掉了,把自己敞开了,你也成了不设防的人。
这种感觉又新奇又舒适。
他开玩笑地问你的超人爸爸会飞吗?
你看着他那张神似故人的脸,笑着哭出声来,你说:“他要是会飞的就不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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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你的心里像是突然刮起了一阵细风,那些深埋于骨血中的陈年污垢有了松动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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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开始观察他。
你发现他用了一个特别有年代感的红色茶杯,沿口的瓷早都掉了,露出黑色的底。可见他应是个长情或者不注重物欲的人。他很擅长手绘作图,对自身的专业性要求很高,甚至到固执的程度,经常看见他和人争吵,就为某个工程做法。
他夏天的短袖不是黑色就是灰色,裤子卡其色居多。其他男同事爱把上衣塞裤子里,他从来不会。
他很爱拍照,朋友圈里全是花花草草。
你总在经过他办公室的时候,隔着门缝,偷瞄一眼。这一眼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你瞄见了,你便安心了。若是他不在,你就像失了魂似的难受痛苦,一定要找到他看到他才行。
他就像座灯塔,把你因为失去母亲错乱的神经抚平,捋顺,朝着他一个方向看齐。
你为此感到极其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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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不想绞尽脑汁搞清楚为什么独独对他产生兴趣,你也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是一种极度变态。
你渐渐把那个你想象出来的“完美丈夫”迁移到程肃的身上,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
你小心翼翼收藏着自己的心思,生怕惊扰到程肃,更害怕被方月华发现因而伤害到他。
这一切让你兴奋和紧张,几周后,你忽然发现你不会再每时每刻痛苦于母亲究竟爱不爱你……
后来他请你吃饭时,恰好方月华那晚有酒局,你便冒着险和他又独处了一个小时。
饭后,他请你帮忙修改他外公的碑文,一个月后他母亲的家族会集体前往墓园举行盛大的落碑仪式。
你沉吟片刻后,道:“真好。也不知道我以后的碑文上会写些什么?”
说不定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更别提有谁会祭奠。当然你也不在乎。
“要不然,就在我的墓碑上面写上‘小可爱’三个字。就这三个字!”
程肃被你的话逗笑了。
他抿了下唇,低低地念了三个音,“小可爱!”
你突然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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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无形的手凭空降临,抚摸在你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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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你刻意降低了和他的交集机会,更加隐秘地躲在暗处偷瞄他。
有一次,你意外拿到他丢掉不要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体劲道如骨,锋利如刀。
你如获珍宝,小心翼翼地藏在抽屉里,唯有单独加班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用眼神一点点描摹那些容纳了程肃气息的撇和捺,然后在白纸上也写出同样满是筋骨的字来。
这成了你秘不可宣的爱好。
你一遍又一遍地写下“小可爱”三个字,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
程肃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你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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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他的微信朋友圈也成了你研究对象。
你通过他发出来的照片,判断他爬了哪条郊野径,去了哪个公园,在哪棵树下驻足,踩了哪片草,闻了哪朵花。
隔几天,你也会紧随其后,踩着他的脚印,看看他曾经看过的花花草草,摸摸他曾经摸过的树皮,以及仰望他曾经仰望过的蓝天白云。
有时候,他拍的照片很难判断出是哪里的风景,你便痛苦得抓心挠肺,像福尔摩斯一样放大照片,根据照片里透露出来的路灯、建筑或者什么细节判断具体位置,或者把照片放进识图库里识别,要么从旁人嘴里打听他最近去过哪里……这一过程让你沉迷又揪心。
你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然而没过多久,你的开心戛然而止。
你发现方月华竟然用仿号“替你”和宋景富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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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富对你来说是个遥远的不重要的名字。
你不知道方月华什么时候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这条疯狗破产后和一个姓唐的人一起搞项目,钱没赚到,还倒贴了不少钱。你就是再能挣工资,对他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压根供不起他日常消费。更何况他非常要脸面,对外还是一副年轻有为创业青年的模样,在得知他看不上的宋景富摇身一变成了大集团的乘龙快婿,他便动了歪脑子。
动也就动吧,偏偏还要把你也牵扯进去。
你压根不知道方月华以你为诱饵把宋景富请去了同学会。那天下班后你突然被他载上车,去了一家豪华餐厅。
看到宋景富的那一瞬,你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佯装镇定,和他握手,淡定地说了句老同学好久不见。
宋景富回握你手时有些用力,你微微皱眉,他便立马松开。
所有人,包括你,都是方月华“请来”的群演,为的就是就此攀扯住宋景富这棵摇钱树。
结账时,方月华佯装要掏钱,却一动未动。最后付款的还是最有钱的宋景富。
当天晚上,方月华像疯了一样质问你是不是还爱着宋景富?
你被他的话逗得前仰后合。
爱?
他这样的人知道什么叫爱?
而你这样的人,至少知道自己爱不上任何人,也不愿意谁来爱自己。
爱这个字又重又浅薄,是个无解题。
没过多久,宋景富突然出现在单位,他顶着一副受伤表情质问你为什么拖到现在才下楼。
你一脸懵。他又说什么要你和他一起出国的屁话。
你突然明白了,把他手机抢过来,看到了一个和你微信头像一模一样的账号。
也看到了宋景富给你改的备注名称:小可爱。
他说他要离婚,要带你出国,要带你永远脱离方月华,他还让你不要再糟践你自己……
多么美好的诱惑之词啊。若是你稍微天真些,还就信了。
你黑着脸,把他狠狠骂了一顿。
他怎么能这么大还不长脑子,还能上方月华的当,认为“你还爱着他”。
方月华显然发现露馅了,没多久就跑你单位找你们这对他搞出来的“奸夫□□”。
你把宋景富拽到地下室,让他滚回他老婆身边。
“我李重生而不祥,谁沾惹谁倒霉。”
“疯狗就该恶人磨,我来做这个恶人。”
你推着他让他滚,他整个人碎成了渣,一步一回头,试图把你最后一次装在他的眼里,他的心里……
当晚,方月华几乎把你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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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恨你断了他的财路,更痛恨你竟然和宋景富上过床。
那些被他哄骗出来的细节,每个字都在折磨他,痛得他误以为自己不知不觉爱上了你。
你浑身颤栗,心里却乐开了花。
看吧。疯狗被你这个恶人折磨得更疯了。
“李重,你是不是想去举报我诈骗?”
“那个账号是用你手机号开通的小号,是你的头像,也是你的说话口吻,警察不会相信你的。”
你爬过去抱着他的腿,呜呜哭泣,“举报你有什么好处?我那么爱宋景富,怎么会让他身败名裂,受到伤害。”
方月华突然觉得一把回旋镖狠狠扎在他的胸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谁才是这件事的获益者?
“我现在就给景富打电话,让他也不要报警,反正他钱多的是,只当借你了!”你悲悲切切地站起来,要去找手机。
方月华看见你明明满脸是泪,唇角却微微翘着,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李重!你个贱人,你准备演戏演到什么时候?!”
“你他妈爱过谁?”
“你谁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