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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人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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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体金丝暴起,根根锋利如刃,“抹布”被横空隔断又再次聚合,这东西顿了顿,俞心驰却没给它松懈的机会。
他受不得一惊一乍,比如密室逃脱里蹦出来的人偶,或者古早马路边手摇爆米花突然发出的“砰”,都是让人头皮发麻的惊吓,这抹布踩他痛脚了。
金丝迅速缠过去,黑影躲避得非常快,眼看着几根爬到黑影身上,却突然被猛地拉到了俞心驰身后。
一只手握住了俞心驰的肩。
正待他要凝剑,黑影却说话了,是熟悉的声音,再次对着他耳根子说的,“你为何在此?”
俞心驰手一顿,回头落进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折射着微光,像极了悬在寒夜中一轮孤清新月,俞心驰怔愣了会儿呼出一口气,“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出声呢,我还以为是大师的……”
“看门狗么?”霍枭眼神扫过俞心驰的后颈,弯了下嘴角,“既已布了大阵,用不着谁给他看门。”
俞心驰松了金丝的力道,余光里,还有几根缠在霍枭的手腕上,他皮肤很白,凸起的腕骨松松垮垮地绕着几根线,居然有点性感。
霍枭刚到,还在看阵法排布,就和俞心驰撞了个正着,也怪他大意,对方是魂身,又压抑着灵力,一时未察觉到淡淡的供奉气息,直到金丝缠到自己的手上。
他见俞心驰盯着自己看,手滑到视线盲区,竟握住了俞心驰的后颈。
“往哪儿摸呢!”俞心驰猛地转过身和他面对面,霍枭手也没松,只是伸长了胳膊掐着,笑道,“弄你肉身上还摘,这次摘不掉了,说,在这干什么?”
很不客气地再次往魂体上打了个标记,俞心驰有点郁闷,讪讪道:“咒印。”
言简意赅,他没说是被吸引的,霍枭却秒懂,点点头,最后一缕黑雾没入俞心驰后颈。
手还没撤,地动山摇起来,沉着大阵的院子开始犯红光,染上一层猩红血色的浓雾漏过铁栅栏包围住了二人。
“什么味?”就震了片刻,脚下动静就歇了,俞心驰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是裹挟在雾气里的,“血,泥……霍枭?”掐着他后颈那只手没了,是在浓雾包裹的一瞬间撤走的,俞心驰感觉到四周的空旷,又问了一遍,“人呢?”
没有应答,声音被雾气扭曲得很怪异,俞心驰又喊了几次,朦朦胧胧,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这雾没有威胁,也没有灵力涌动的痕迹,所以他俩大喇喇地站着没有防备,还带了点“我看看你能搞出什么花”的心态,这下好了,人搞没了。
俞心驰金丝出壳,散成星星点点的萤火悬浮在半空,浓雾被驱散了,血光还在,是从地上渗出来的,“霍……”他又喊一声,垂在一边的手被人碰了下。
“在。”霍枭单膝跪在地上,头歪向一边,使劲儿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抬起的那只手短暂的招呼过俞心驰就垂下了,脱力一般,又是一副很虚弱的样子。他周围浓稠的鬼气自成屏障,有愈来愈汹涌的架势。
“你怎么了?”俞心驰蹲下,勾头看他,霍枭眉头紧锁,额上居然还有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到下颚上晶莹剔透地坠着,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什么东西能把他弄成这样,俞心驰没等他答复,先释放了灵力在二人周身撑开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结界,“雾马上就散了,这地方虽然没人没鬼,但是让人不舒服,我带你出去。”
说完他去拉霍枭的手,一点都没用力,霍枭却不起来,只是摇了摇头,“暂时——”
后面的话没听清,被一阵慌乱的马蹄和马嘶给盖住了,大半夜的,在个独栋别墅的院子里,却置身在千军万马中,闭上眼都快能看见塞外的风沙了,俞心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喧闹过后,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由远及近,用的一种俞心驰耳熟却不能理解意思的语言,低声争论着什么,而后是一声轻笑,沉着且笃定,说话的人像是已经商量出一个把稳的决策而沾沾自喜,奇怪在于,俞心驰稀里糊涂地品出一种危机感。
“这是个‘门’。”嗓音有些哑,闷闷一声,俞心驰看向霍枭,惊觉黑雾淹过脚踝,以他俩为圆心往外铺开,像黑色的藤蔓从地底下爬出来,诡异的红光被这些藤蔓咀嚼吞咽了,霍枭有气无力地道,“‘门’里锁人,死活都算,只要有咒印就会被吸进来,没有钥匙出不去,等等吧。”
怪不得俞心驰老觉得自己被吸了,那么问题来了,霍枭为什么也被吸?他怎么知道这东西是因为咒印呢?
“你也认识大巫?”俞心驰见他不起来,索性盘腿坐在旁边,他不说大师了,显然是笃定了这宅子的主人,“生前见过?”
霍枭揉着太阳穴阖目说:“不知道。”
俞心驰根本不信,还没开口,霍枭又补充道,“我没有死前的记忆,封住了。”微微睁开眼,有些迷茫,“可能……认识。”
“这阵只是困住人还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刚才的声音你听见了么?”那么嘈杂,不会只是播放给俞心驰听的吧,他形容道,“很多马蹄声,还有人说话,可能是古语听不明白,我往旁边薅才发现你人没了,是不是有东西攻击你?”
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不知道回答哪个,霍枭抬手指了指前方,“你自己看。”
霍枭是面对着一根木桩跪下的,腿粗的木桩目测有两米高,枯木的那股子腐败气味就是从这儿来的,像这样的木桩插了满院子,密密麻麻,但木头腐朽,也并没有奇怪的咒术和灵力附着,为什么跪它们?
好奇心作祟的俞心驰往前伸手,刚要碰到,黑雾卷上他的手腕往后粗暴地一扯,霍枭声音有些沉,“叫你看,没叫你摸。”
俞心驰噎住,再看木桩,已经把靠近的黑雾都吸进去了,一股液体从顶端流了下来,渗进土壤,最上面那戳了个——
人头。
整个院子里所有的木桩瞬间都挂满了人头,不停地往下滴血,木桩被血浸湿后出现了纹路,顺着纹路的走向,流下又转回去头里。
没有血腥味,“是幻觉。”俞心驰偏头看向霍枭,他神色更加不安难耐,汗水从眼皮上滴下,睫毛都被打湿了,不适地眨眼,俞心驰又问,“是为你造的幻觉?不对,你都没有记忆,大师没有原材料啊,冲我的话……”
南疆巫族善人头祭祀他是听过,但绝对没有亲眼见过这种阴森的场面。
看切口,这些头颅是被非常锋利的刀齐齐割下的,伤口太整齐,有刻意整理过的痕迹。
有男有女,还有小孩。这些人有的满头小辫,坠着珠翠银饰,有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肤白妖冶,像异族人,另外的人发型都差不离,男女都有发髻,没有什么怪异装饰,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中原百姓。
有的睁着眼睛,瞳孔一片灰败,是死去多时的颜色。
一声尖啸划过夜空,是夜枭危险的捕猎之声。
头颅齐刷刷睁开了眼,灰败中有了一抹亮色,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霍枭“嘶”了一声,捂着自己要裂开的头,他们身后有人缓步而来,拴着银铃的嫩白脚踝在长袍里若隐若现,俞心驰往后一看,那人戴着个十分古怪的面具,因为是幻象,穿过他们二人的片刻,能瞧见面具下面的脸,纹着复杂的图腾。
幻境从他出现开始就在视线里无限延伸了,南疆密林,潮湿又闷热,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木桩,戳满了人头,此人手握权杖,叽里咕噜念了段咒语,头颅活了似的又哭又笑,然后尖声嘶吼,血从木桩留下汇成一股,从幻境里流到了霍枭脚下。
面具人转过身,把权杖举过头顶,朝霍枭恭谨地跪下去。
“霍图锡尔——”
那人这么唤道。
霍枭全程闭着眼,但脑子里画面流转,和幻境没有差别,他知道这人长什么模样从哪里走出来,也清楚他画的阵法吸干了所有头颅的精元献祭给了某个人,甚至砍下头颅,磨平筋骨和皮肉的过程,都那么清晰。
他甚至不需要去确认就能肯定那些木桩上不止是血,还涂了一层油,是南疆人最擅长制作的尸油,满是怨煞和邪气,加注巫术却能有蛊惑人心的效用,所以才下意识,不想让俞心驰碰到。
他为什么会有这些刻在骨子里的印象,和没头没脑的下意识?
这么多人头祭祀的谁?吸干了那么多精元,拿去做了什么?
霍图锡尔又是谁?
“不会是在喊你吧?”
“你听过霍图锡尔这个名字么?”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俞心驰神色比较复杂,霍枭刚睁开眼,问得没头没尾,“我没听过。”他倒是很笃定,也知道俞心驰在猜什么。
“我也没听过,南疆蛮族的名字虽然都怪,但是没这种叫法,这倒像是……像是咱们那边儿的。”俞心驰想了想。
“哪边?”
“北疆很多外族人,其中一支有姓霍图的,尾巴都带个尔字。”俞心驰说,“恐怕早就灭族了,古籍查不到。”
霍枭抬眸扫了一眼糟心的人头祭幻象,不咸不淡地说:“古籍也没写俞策的生平,你不也好好的么?”
“你查我?”俞心驰有点不高兴。
“随便查查。”霍枭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睨了那匍匐的人一眼,“俞大将军跟南疆蛮族打过不少交道,可知这人头祭祀发挥的什么效用?”
“不知道!”
先是被当狗一样打了印记,又被私下调查,这明显是把他当嫌犯来对待了,亏他看霍枭肾虚扒拉地跪着还想护他一护,什么玩意儿。
俞心驰心中不忿,腾地站起来,拍掉一屁股灰,没好气道,“巫蛊术倒是见识过,往人身上放致幻夺命的小虫子,玄乎的阵法也有,人少好使,人多就没什么用,行军打仗讲究效率和时机,这些东西在大军压境的时候不过是螳臂当车的小儿科。至于人头祭么,我死之后的事,古籍没写,也没人可以问的,怎么告诉你?”
“无意冒犯。”霍枭体质敏感,察觉到俞心驰有股火在冒,也是,谁也不希望老提自己是怎么死的,不过知道他生气霍枭没觉得有趣,鬼使神差地还补了一句,“不好意思,别生气。”
“……”俞心驰摆摆手,走近些看他的脸,“好点了吧,刚一头汗。”
霍枭“嗯”了一声,没过多解释。
头疼是老毛病,谛听也说这是封了记忆留下的后遗症,时不时发作一下,至于因为什么引起的这不得而知,或许是见到熟悉的人事物,或许是那对不起谁的古怪情绪又翻腾起来,从前片刻就过去了,因为他从未想过对自己的过往追根究底。
那肯定是个罪大恶极罪不可恕的人生,他没有兴趣去回忆。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或许因为俞心驰身上有太多秘不可宣的东西都和自己有关,霍枭才起了点好奇心,头就疼得像魂魄被撕裂了似的。
幻象来得莫名其妙,没有攻击性,没有灵力涌动,自从面具男跪下之后画面就静止了,只是这幻象立体,那一双双死鱼眼盯着他俩,欲语还休,着实渗人。
霍枭说没有“钥匙”就无法出“门”,俞心驰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他来,就是想知道大巫是不是还活着,大巫在搞什么飞机,以及大巫以前搞过什么飞机,现在看到昨日重现了,起码自己的头被怎么对待过他几乎可以脑补出画面。
这些头颅下面切口之平整让人叹为观止,可见割头的刀工了得,一丝多余的筋肉都不留,骨头还磨平了,讲究,俞老板在心里竖了个拇指。
皮肤油光水滑的,涂过东西,估计是防腐,左耳都穿了孔,硬币宽的耳洞是空的,扣了个银圈,狂野中透着股妩媚,俞心驰不由地摸起自己的耳垂,又摸摸脖子,陡然生出一种怆然。
堂堂一国名将,死得不体面也就罢了,死后头颅被这样挂在木桩子上蹬人,血淋淋臭烘烘,他自己都嫌。
刚动了这么个念头,天上下起了沙子,木头桩子和人头,包括地上匍匐的面具男,变成细沙化进了平地,陡然一震,扬尘拢出另外一个场景。
粗糙的墙壁,带着泥土的原色,房里规整地放着几把木头椅子,墙边竖着兵器架,案几上几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还冒着白烟,这屋子没有门,挂着一张皮质门帘。
逼真且贫穷。
俞心驰仰头往房顶上看,没瞧见一根房梁,是很特别的圆拱顶,他叹了一口气,太熟悉了,北疆人千锤百炼用泥巴夯出来的土房就是这样的结构,屋子里的摆设,可不就是俞大将军的军帐么。
是在柱垒,庄桥,还是云濮?南北疆域那么辽阔,安西军驻足之地多如牛毛,将军的军帐差不多都是这样朴实又随便的,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座城池。
直到——
祁英掀开门帘冲进来,径直朝俞心驰的方向跪下,一头一脸的血,声嘶力竭地吼道:“将军!大军压境,守不住了!”
俞心驰眼前一黑。
原来是弥城,他的埋骨之地。
搞什么死亡回放,也太狠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