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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一夜鱼龙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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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声然没打算把奶茶的事告诉权赫。
就像18岁生日那天,她第一次看见权赫流露出特别的情绪,十分冰冷地吐出那一个字——滚。再得知他过去的事,就知道他对权津的态度很不一般,跟他说这件事只会让他感到更加上火和恶心。
而且她不知道权津为什么要这么做,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想,下一节晚自习开始后,她把桌子上的那杯奶茶推给同桌,说:“你喝吧。”
“啊?”同桌则很纠结,“这样不好吧……这是权津给你的欸。”
姜声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根本就和权津不熟,只能无奈地笑笑,找了个借口:“我也知道不好,但是没有办法啊,我来例假了,喝不了冰的,不喝就只能扔掉了,怪可惜的。”
“啊?这样么……”
她同桌也就答应了,把奶茶捧过去:“那如果有人问起,你一定要解释清楚哦然然。”
姜声然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失笑,点头说:“放心吧。”
……
在英兰学院上晚自习,放学要比在玉镇中学时晚得多。
从学校大门出来,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放眼周围,天黑得极其深沉,因为太过空旷,即使分布着很密集的路灯也没太大作用。这个时候,若在镇里,大概已经是大多数居民楼都熄灭了灯的阒静场面。
一排车闪耀着金色的车灯,排成一支不算太壮观的队伍,仍旧不乏很夸张的跑车之类。
一眼便找到权赫的车,姜声然坐上副驾驶,“咔哒”一声扣上安全带。
无论放学还是下班,能有人来接都是一件十分令人幸福的事。之前背了太多英语单词,她现在甚至都不觉得困了。
“第一次这么晚,是不是还挺不适应的?”她说,“回去我继续给你针灸呀?”
权赫正侧目看过来,笑着点头:“看你第一天上学还挺高兴的。”
“嗯……总之比以前好多了,也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其实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什么好朋友,而是和她说了很多权赫的事的同桌……
心情有片刻沉郁,但很快被权赫的话拉回现实,听他说:“今天也是玉镇中学开学的时间,邓亿和郑铎放学后去了我那里,说见不到你还有点不习惯。”
“没关系呀,我周末再去和你们一起吃饭。”姜声然笑着说,却被权赫给打断了:“我就奇了怪了,见不到就见不到,有什么好想的?”
“……”
可以,这攻击性不亚于对小五时。
“给你带了点零食,是妈今天白天烤的曲奇。自从春节看我们两个一起做年夜饭,她就一直想学烹饪,结果又不说,今天阿姨回来就跟她告状,弄得好像我怎么欺负她了似的……”权赫越说越无奈。
现在过完年,阿姨已经回来了。
姜声然正挽着头发,听罢一笑,才注意到车前放着的保鲜盒:“我尝尝。”
一边吃着,她一边和权赫说学校相关的事,说想报考的国外音乐学院,以及老师给出的建议等等。
说这些的时候,她偶尔看权赫一眼,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说完一大堆,她看着他:“那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似是问得很不经意。
“我?”权赫偏过头看她一眼,笑着反问,“你想让我以后做什么?”
姜声然想了想:“我想让你做你想做的事。”
“这不又问回来了?”权赫好笑,专注地开了会儿车,懒懒地说,“那就这样呗,开一家小店做纹身,给你一个家,一起照顾妈,在这个小镇里住一辈子,你愿意吗?”
姜声然略有些迟疑,他就看着她说:“你当然不愿意了。”
“……”
是啊,没人想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就算真追求平淡,也不应该在这样一座逼仄阴沉的小镇里,被一片高大绵延的山脉所包裹,天也总是灰暗,让人心情不由得跟着阴沉下去。何况是对于从北城来的她,何况她还有那样的身世。
“所以就回北城吧,等你出国留学回来。”权赫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是你自己忘了。”
“哦……”
姜声然不再说话了,连手里的曲奇都没怎么吃,望着窗外的夜景呆呆出神。
其实她没有忘记之前权赫所说的话。
她只是不太清楚,有权津那样的人存在,回北城会不会让权赫感到不舒服。
知道了权津的存在,似乎就很容易想明白,权赫那些事为什么会变得全校皆知了。
这似乎还应证了她从前的猜想——权津在北城待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来这座偏僻的小镇上学,简直像一条驱之不散的鬼魂缠着权赫。
她愈发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怕。
而且权津显然知道自己和权赫的关系不一般,那杯奶茶如同笑里藏刀。
但还好,那天之后,权津暂时没再在她的世界里掀起什么波澜。
*
四月初的时候,玉镇下了场大雨。
那天是周末,所以姜声然和权赫去了白鹤堂。
在家里待着总是没什么意思,还会在三餐上给阿姨增添负担,白鹤堂里则有很多好看的书和画。
其实从前的时候,权赫经常住在这里。只是姜声然上学住进他家后,他就每天回家了。
这场雨从中午开始下,邓亿和郑铎就如从前一样,早早地回去了。
权赫还是坐在客厅那张黑色躺椅上,面对那面巨大的落地窗,膝上盖着厚厚的灰色绒毯,右手支着脑袋,头微微歪着。
窗外昏暗的光线迎面落上他面庞,他的面容分辨不清,但像是有几分阴沉。
此时正是玉兰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后院一片明晃晃招摇的白。而这场雨又是如此气势汹汹,像是在以最热烈的方式揭开深春与雨季的到来。
他似乎正在静静欣赏那些光洁如玉的花如何被风雨所摧残。
每到这样的时候,似乎都是他最阴晴不定的时候。
尽管不怎么赞同,姜声然还是不由想起同桌那句“很怪的一个人,阴森森的”话。
酝酿了一下,她合上正在看的书,走过去,手覆在他那只搭在扶手的手上,蹲在他面前,抬眼问他:“疼吗?”
声音放到最轻柔。
他垂眸看她一眼:“还行。”
“那姜大夫想问你……”姜声然顿了顿,“你要不要试着走一走?”
“……”
“你答应过我的。”她很认真地说,双眼亮晶晶,左眼上还有那只他亲手纹上的蝴蝶。
细腻的纹身,素白的面庞,深黑的发丝……一切在这样的昏暗天光下都显得如此失真,像是一张定格了时间又超脱在时间之外的旧胶片。
这真是一种恃宠而骄的行为。
权赫显然明白这点,看着她,有些好笑地说:“姜声然,你不就是仗着我拒绝不了你吗?”
像是一句情话,也像是质问。
结果她很坦然地点点头。
权赫被气笑了:“行啊,反正你是我女朋友。要是哪天你跑了,我肯定记恨你一辈子的。”
姜声然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站起身,但那只手仍旧紧紧地握着他手。
她大概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把什么都展露给她了,他的脆弱,他的底线,他的尊严……他们是坚定要一直相互扶持着走下去的人,所以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背叛是永远不可能被原谅的。
“那试一试。”她说。
“怎么做?”权赫低声问。
“先站起来吧。”
姜声然双手一直握着他手,这会儿慢慢地移到他手臂上。
权赫将膝盖上的毯子放到一边,双手一并撑在扶手上借力,慢慢地站起来。
但刚要往前走,就又紧紧地攥着她手,坐回到了椅子上去。
姜声然看着他,看他深深地吐出口气,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眼里很平寂地说:“不行。”
她也很难受,但还是咬牙说:“你多试几下吧,我扶着你。”
沉默许久,权赫又站了起来。
这次他没试着走路,坚持了大概有两分钟,像是在缓解和忍受膝上的刺痛。
但再试着往前走时,又不得不坐回去。
“你要不要扶一下什么东西?”姜声然试探着问,感觉他并不愿意把重量分担在她身上,她扶他如同是象征性的。
权赫则忽然笑了,看着她说:“姜声然,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笑吗?”
沉默许久。
“……好笑吗?”姜声然指甲抠着掌心,缓缓地说,“就算很好笑,就算会有人觉得好笑,那个人也不会是我的。”
“哦。”
权赫淡淡一声,但明显不准备再按照她说的做了。
“你觉得我在捉弄你吗?但是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笑,甚至还有点生气。”姜声然很认真地看着他,“你也觉得针灸有效果对不对?这是‘姥姥’和我说的办法,我相信她。就算你不相信她,也不相信我,但这件事就是有希望的。可能有的人得了绝症……”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权赫看向她,听她继续说:“可能有的人得了绝症,想多活几天都做不到,那才是绝望。所以既然知道有办法,为什么不做?”
权赫沉默半晌,还是笑笑:“你别像教育小孩子似地跟我讲这些道理,姜声然。”
“既然知道是道理为什么不做?”
“我受够了。”他又变成那种很沉冷也充满防范的状态。
“受够什么?”
权赫不再说话,姜声然也有点后悔自己突然变得这么激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
窗外雨还在下,势头依然那么足,雪白的雾气与厚重的雨幕像是要将一切都给吞没。
室内一时陷入寂静,气氛很僵冷。
她默了默,下定决心,再次蹲到权赫面前,握住他变得有些冰凉的手,跟他说:“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我以前也是那么难受的人啊,你忘了吗?是你帮了我。所以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权赫,你可以。你愿不愿意相信我?我们难道不应该一起往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