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自寄寒衣》晏双笙

18、中秋节

　　金陵的夜从来不是寂静无声的，夜里的金陵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连河面上有仿佛笼罩着一层轻纱。

　　恰逢八月十五中秋，街头巷尾一派热闹，花灯点缀着原本就繁华的街道，更生出几分的恍如仙境之感。

　　永安侯府屋顶上，身上的伤才好了点的殷珩大刺刺躺着，旁边的酒罐子里只剩下一半的酒，另一半全进了他肚子。

　　风牙倚着院子里的树，不时抬头看一眼殷珩，免得这个‘武功尽失’的六少爷一个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死了还好，半死不活断胳膊断腿，那才叫可怜。

　　“大好的灯会你不去转转，在下面守着我做什么？这屋顶我十岁就能爬上来，怎么可能摔下去。”殷珩坐起身，一手拎着酒壶笑看着风牙。

　　十七八的少年真是好欺负，年纪小、脸皮薄，开个玩笑也能悄悄红了耳根，倒是让他这个老油条怪不好意思，有种欺负人的感觉。

　　闻言风牙闭上眼，握紧了手里的剑。

　　眼不见心不烦这话在殷珩身上一点不奏效，像是殷珩这样的人，只有封住嘴怕才能有片刻安静。

　　“他招你了？”

　　一道声音随着风飘来，殷珩微微一怔，嘴角不自觉挂上笑意，往后倒下去靠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合上。

　　薛显拎着一壶酒，慢悠悠从屋顶另一端走来，看了眼脸上露出诧异的风牙，点点头。

　　风牙领命往外走，直起身时，树枝晃动，摇下几片绿叶。

　　酒壶放在青瓦上发出脆响，薛显在殷珩边上坐下，盯着殷珩半晌，忽地伸手在他胳膊上按下去，听得一声痛呼才满意松了力道。

　　“喝？”

　　“你来了，不想喝了。”

　　薛显笑道：“殷文辛，你还真是个脸皮厚的，风牙年纪小，他是招惹你了？何必非得逗他，还是——”

　　眼里笑意才话停下的瞬间消失，原本放在殷珩胳膊上的手掐住了他下巴：“瞧见了当初我的影子？也对，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怎么能不像我。”

　　殷珩睁开眼，眼神如寒冰，不见半点刚才听见薛显声音的笑意。

　　四目相对，只有沉默。

　　“他可不像你。”

　　“你要是真想要他留在你身边，得好好想想怎么做，我——”薛显躺下，盯着天，耳边传来街上的热闹声，分不清是小孩嬉闹还是男女斗嘴，唯独殷珩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见着严长卿和段歌了？”

　　“见着了，要不是他们，可能我撑不到爹回来。”殷珩笑笑，仿佛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枕着胳膊，一条腿翘起来：“嗳，你干嘛放狠话，风牙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你以为他和你一样。”

　　放着好好地美人不爱，偏偏一门心思的往歪路上走。

　　还是他这个不着调的弯路。

　　“殷文辛——”

　　“好，我不提了。”殷珩打断薛显的话，有些无奈：“不过，严老尚书的死，严长卿恨我也是正常，谁让我回来了，我要是好好地待在牧州做我的木匠，这京城是什么就该是什么样，顶多——”

　　出个乱臣贼子，然后被薛显压下去，再跟着……

　　扭头看着薛显：“陛下对你有不满了吧？”

　　“你倒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薛显冷哼一声，难得对殷珩露出久违的任性来，分明是个早习惯了宫里明争暗斗的人，在殷珩面前偏偏控制不住想要让殷珩更懂他一些的心思。

　　摸摸鼻尖，殷珩觉得薛显这人，不坦白。

　　“喝酒？”

　　“你自己喝，我还要回宫。”

　　“我还以为你出宫是来陪我喝酒的。”

　　殷珩再次撇嘴，拎着酒壶又觉得没意思，干脆站起身来，打算顺着梯子爬下去，和薛显再待下去，兴致都能扫光。

　　谁知刚趴在梯子上，还没往下走，仗着身手不错的薛显已经落地，扶着梯子往外拉，殷珩吓得直接抱住梯子，回头盯着一脸得意的薛显。

　　这什么小学生把戏，幼稚！

　　“我生气了。”

　　“……殷文辛，你活该。”

　　“薛显，你个王八蛋，我不就是——”

　　“宫里太远，不愿意走？那你住进宫，还难走吗？”薛显忽然道：“你知道的，这不是原因。”

　　殷珩一怔，仔细回想一年前自己说的话，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所以，薛显闹别扭到现在在以为他这句话是在敷衍了事，不愿意正面回答？

　　轻叹一声，不由笑出声来。

　　果然，欺负年轻人就是比较容易感到快乐，尤其是像薛显这样的。

　　“我算过，我从永安侯府进宫，再到东宫，得花快一个半时辰，这么长的时间，我若是要走个来回，那就是三个时辰，每天才十二个时辰，我睡觉得花四个时辰，太子殿下，我说了，太远。”

　　闻言薛显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却又很认真，认真得让殷珩隐隐担心，薛显是太子，要是——

　　“等一下，其实可以改坐轿子，那样顶多两个时辰，还好，还好。”

　　“你在瞎想什么？下来。”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下去？而且还真别说，你这一年来别的没长进，这力气长进不少，这样子扶着梯子还这么稳当，不错啊。”殷珩站在梯子高处，忍不住笑着看薛显。

　　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让薛显微微错愕——今天的殷珩很不一样，不止是心情好，是特别好。

　　正要开口，忽地不远处焰火炸开，天边一瞬间被照亮，薛显盯着殷珩的脸，微微偏过头盯着他。

　　好像不需要说什么了。

　　殷珩看着薛显，慢慢松了手——罢了，他早料到的，感情这东西要是受理智控制，难免会少了些心动。

　　“能接得住吗？”

　　“你跳下来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殷珩挑眉：“我要摔着了，东宫的门，你这辈子都别想我再踏进一步。”

　　长兰轩外已经逛了一圈回来的邢风和风牙站在那里，脸色青白相间，唯有两人中间站着的明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抬手拍了一下两人的肩，对着那边已经抱在一起的殷珩和薛显摇了摇头：“我看街上灯会还挺有意思的，我们再去转转？”

　　“……恩。”

　　听到院子外的动静，殷珩失笑：“殿下还是尽早回宫，我的麻烦暂时解决，你的大麻烦可才刚开始。”

　　“你说的是薛烺还是——”

　　看着薛显的眼睛，殷珩眼中闪过狡黠：“你不会把薛烺当成对手，顶多是——可怜而已，你以为，江州的事是谁在背后指使？我说了，你的大麻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