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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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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莱特是有些桀骜不驯的因素在骨子里的。
只是多年来的老练成熟,让他变得过分沉稳,从而将那些许微不足道的张扬,深深隐藏在他那双略显沧桑的眼里。
从前他就如此放纵不羁。
如此目中无人。
当然,他的过分张扬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也是那时候他才明白,为人低调能让他少惹许多麻烦,更能避开那些让他看不惯的事和人。
可惜的是,现在他无法逃避。
赌场老板是他的朋友,更和这位肥硕的男人有着不可或缺的联系。
他的老朋友告诉他:“那位可是未来黑金利伯爵的继承人,他在我的赌场里消费了不少,那些酒水都是他提供的。当然,我知道你对他印象不佳,不过没关系,有我在他不敢为难你。”
胖男人确实没有为难卡莱特。
在提出狩猎比赛开始前,他主动试探:“卡莱特,你也可以拒绝。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直接派人送你回家,今晚当什么也没发生。”
这个提议可不太体面。
如果卡莱特带着飞鼠从这里离开,明天他就会登上晨报,向全世界通告他是多么胆小的人。
卡莱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他只在乎男人的尊严。
尤其是被他如此轻蔑的挑衅,他觉得偶尔的任性或许能解决不少问题。
陪他玩玩吧。
他那可怜的枪技甚至连他上次追杀的那个偷窃贼都不如。
卡莱特为他感到悲哀。
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胖男人所说的狩猎并非拿着猎枪,去不远处的森林捕捉野兽。
夜晚出来觅食的野兽很多,但在这样冰冷的雪夜,似乎除了熊以外,不会有其它的动物出没。
卡莱特露出疑惑的眼神时,胖男人朝那群还在寻欢作乐的贵宾们扫了眼,视线逐渐从他们的身上,转移到了那群可怜又无知的雏龙身上。
他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朝旁边的佣人招手:“让他们准备一下,说狩猎开始了。”
佣人听了,眼睛微睁,但迅速低下头去安排。
胖男人从容地从餐盘上拿了一杯白葡萄酒,抿了口,优雅地举着酒杯望向卡莱特,笑里满是挑衅,似乎很有信心。
他打赌说:“卡莱特,这次我绝对能赢你。”
这种寻欢作乐的手段,他已经玩过无数次。
*
费西斯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外面很吵,有说话声,笑声,还有尖叫声,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
狂野的像野兽在啼鸣。
他知道那些雏龙只要被人触碰就能轻易发情。
这是他们经过长期调教后的成果,像巴甫洛夫的狗,只要对方伸出手指摸一摸,就会摇着尾巴祈求爱怜。
他们是上好的宠物。
被调教得无比乖巧,像狗一样温顺。
现在还没轮到费西斯上场。
他作为一份较为贵重的礼物,理应等待压轴出场。
届时他将被黑金利伯爵揽在怀里,或许他会允许他放肆地坐在大腿上,被那双苍老粗糙的手抚摸脖颈,调笑着像贵宾们介绍他的新宠,一只非常精致漂亮的雏龙。
是的,他像是一份精美的礼物。
连他脖子上系着的丝带都打上了蝴蝶结,粉色的。
费西斯像机械木偶,呆滞地坐在黑暗中。
黑漆漆的隔间里,不时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他被人强行涂抹上遮掩淤青的粉底,粉扑在背上,带来轻微的瘙痒。
作为献祭的雏龙,他也要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向老头谄媚递上自己的初吻。
想起来,他连个女人都没亲过,就要亲恶心老头的嘴。
他只想趴到洗漱台上呕吐。
可他无法动弹。
他的手脚都被锁链束缚,而唯一的钥匙就挂在那个老头的腰间。
他随身携带,以便随时寻欢。
费西斯没来由的心生一股厌恶。
这种厌恶让他极度反胃,即使有女仆给他们端来餐前甜品,几块潮湿的饼干,让他们先填饱肚子,但费西斯拒绝了,他吃不下。
他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被饿的,胃也抽搐着泛疼,他都忍着。
万恶的吉普赛女郎曾经给他算过命。
说他即使身处险境也能绝境逢生,让他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失去希望。
费西斯在此刻感到绝望的同时,开始怀疑那个吉普赛女郎的话。
她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现在就应该有人闯进来,拿着枪指着黑金利伯爵,告诉他他被逮捕了,罪证就是这群被迫关押在此的雏龙。
他在脑海中想象这样的场景。
可是时间流逝,他的耐心也在安静的等待中逐渐消失。
不会有奇迹的。
在这种时刻,连他的信仰都遭到冲击。
他连上帝都不信了,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吉普赛女郎的话。
不知道等了多久。
外边的声音忽然小了些,有人在宣布什么重要消息,随之而来的就是满厅的嘈杂声。
他听出里面有人惊恐尖叫,有人欢呼,还有桌椅被撞击到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甚至连看守他的人都推开门出去看热闹。
眼下没人管他,是个偷逃的好时机。
费西斯当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即使他脚上手上都戴着镣铐,可依然阻挡不了他想逃跑的决心。
他趁着人多的时候,偷偷跟着人群挤出去,看见雏龙们都被人驱赶在角落里,低着头,不敢乱看。
那些拿枪的守卫像在驱赶羊群般,用枪管抵在他们光滑的肌肤上,不停地让他们继续往前走,冰冷的触感冻得他们身体发抖,更令人惊恐的是他们的眼神,仿佛要面临死亡般绝望。
费西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看见那群雏龙被迫走向狭窄的侧门,然后像潮水般奔涌出去。外边的雪地冻得人发抖,可没有人在意,雪花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头上,他们像传说中的鬼魅,被迫流浪在暗夜中。
整个大厅除了正门外,也就只有侧门一条出路。
费西斯来不及思考,他的眼睛里只看见开门后那一片黑漆漆的天空,以及面前雪白的地板。
原来下雪了啊。
下雪的夜晚分外安静,屋外除了寒风没有别的声音。
即使雏龙们因身上衣着过于单薄,寒冷的空气顺着空荡荡的大门窜进来,所有人都被冻得嘴唇发白,身体发颤,脚趾头都被冻僵了,拼了命想往后退缩,可依然被那些枪管冷硬地抵着背。
他们不敢反抗。
反抗的后果很明显。
怎么都是死路一条。
得知此事的他们,更绝望了。
然而费西斯却不这么认为。
他忽然觉得吉普赛女郎说得对,他又有一线生机了。
*
风雪似乎大了些。
在寂静的夜晚,雪花零碎地飘着,聚会的宾客都不再待在客厅,纷纷举着酒瓶围在石阶上,大理石雕像的撒尿小孩还在不停地喷水,喷泉的水声淹没在众人激动的叫喊声中。
卡莱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兴奋。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好事。
胖男人没有让卡莱特用自己的左轮手枪,而是让佣人拿来两把一模一样的温彻斯特猎枪,沉甸甸的,手感很不错。
卡莱特看了眼手里的枪械,这把是很标准的猎枪。
不过卡莱特觉得,这把枪用在狩猎上是在有些大材小用,它更适合用来杀人。
胖男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卡莱特笑。
他的笑跟寒夜里的风一样,透着股瘆人的味道,可卡莱特却并没有仔细看。
他不屑看他。
在他眼里,他拙劣的枪技还不足以让他重视,他只不过在陪着这位贵族进行一场无聊的游戏,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
直到侧门打开,一群白花花的人被人推搡着涌了出来。
卡莱特这才扭头去看。
漆黑的夜晚,正厅前的石阶上站满了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戴帽子的不戴帽子的。这些都是前来赴宴的贵宾,而在贵宾们让开的一条小道上,成群结队的雏龙被人牵着脚上的锁链,推搡着站在了雪地里。
风吹过,他们的头发被吹得凌乱,表情是惊恐的。
他们单薄的身子在被雪花覆盖的瞬间,抖得像筛糠。
可是他们再怎么害怕,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那些枪杆子抵在他们的背上,喉咙上,脖子上,后脑勺上,即使他们冻得想哭都没法发声。
他们像舞台上表演的木偶,麻木且整齐地被人驱逐到山林前,在黑黢黢的树影前站定,有人替他们解开了脚上的镣铐,但手上的没解开。
有人吹响了口哨。
那群雏龙就像闸门泄水般仓皇而逃,朝黢黑的树林里奔去。
随之而来的是枪声。
枪声离卡莱特很近,近在咫尺。
等他回过神来,胖男人已经开了数枪。
他甚至淡定地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瞄准,开枪,似乎并不着急。
枪声响彻在周围,他才听见那些仓皇逃跑的尖叫。
虽然夜里很黑,他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但卡莱特确定那都是人,而且是那些刚刚放出来的雏龙们。
胖男人的枪法确实不好。
但他在开了十几枪后,还是成功的打中了目标。
卡莱特听见有人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像被人掐了脖子的鸡,忽然惨叫着跌倒在雪地里。
雪地上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子,如果他判断没错的话,其中还有血迹。
只是那些血迹和白雪交融在一起,在漆黑的夜晚根本看不清,只能闻到空气中的腥味。
卡莱特迟迟没有开枪。
胖男人便笑着打量他:“卡莱特,你的胆子就这么小?”
他的嘲讽无疑代表着所有人的想法。
连身后的宾客都开始起哄:“开枪啊,怂货。”
卡莱特紧皱眉头。
他不想开枪,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并不能一枪不发。
于是他盯着那片黑漆漆有人影攒动的虚空,向着黑暗开了一枪。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枪法,但在此刻却忽然心里没底。
枪声响起后,他听见了一声惨叫。
但是叫声迅速融化在风雪里,呼呼的风声伴随身后的叫好声,仿佛刚刚听见的只是幻觉。
“你赢了。”卡莱特放下武器。
他冷眼看着旁边的胖男人,以及他身后不停呐喊嬉笑的宾客们。
卡莱特在开出那枪后,他没再出手,道德的底线不允许他继续下去。
他还算个正直的人,无法真正与他们这群劣根的人混为一谈,更何况他们是一群真正草菅人命的狂徒。
他无法做到像他那样,即使用枪将那些雏龙打得头破血流,还能面无表情继续开下一枪,甚至为自己的连续打中而叫喊。
他连手都没抖,好像奔跑在他眼前的不是人,而是真正的动物。
他已经把他们视为动物。
至少现在是这样。
飞鼠至今还没记住他的名字,即使他主动跟卡莱特表明了自己是黑金利伯爵的儿子。原因是他的名字实在太长,冗长的头衔和过于复杂的称呼,根本无法让人记住。
所以他只简单称呼他为胖子。
卡莱特也一样。
不,他现在称他为魔鬼。
或许他应该被撒旦召回去地狱生活,而不是在地面。
胖子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赢了。
他让佣人去把那些逃跑的雏龙抓回来,顺便清点人数,当然,最重要的是清点他打中了多少人。
那熟练的样子,显然以前做过许多次。
而默不作声的佣人们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卡莱特却冷着眼,从飞鼠手里接过外套,披在肩上,径自与他们告别。
他连招呼都懒得打,直接带着飞鼠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胖男人心情非常好。
他甚至给卡莱特安排了一辆豪华马车,让马车夫将他安全送回贝塔镇中心。
临走前,他还往飞鼠怀中塞了一瓶红酒:“欢迎下次再来,卡莱特,你知道我们的对决不止在今天。”
飞鼠没有接他的红酒,只是跟着卡莱特上了马车。
那瓶红酒就被他笑着随手奖励给了佣人。
卡莱特很少抽雪茄。
更多时候,他会选择静静掏出他的烟斗,或者直接点燃一根普通的粗支香烟。
这些香烟的味道属实不怎么样。
没有任何香烟带来的刺激感能比过雪茄,这也是他频繁地猛吸雪茄,让浓烈带苦味的香烟从口腔置入肺部,再缓慢地从鼻腔里吐出去的原因。仿佛他抽的不是雪茄,是这寒夜里冰冷的空气。
但在这个忽然下雪的夜晚,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烦躁。
想起刚刚宴会上那个试图逃跑的奴隶,他竟然有些在意,甚至还为此感到可怜。
他原本不是那种喜欢多愁善感的人。
他想,也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吧,让他这个本就腹中并没有多少墨水的人,忽然也开始像吟游诗人般伤感起来。
刚才那一枪,原本应该从对方的脚边穿过。
再冒险点,那颗子弹应该擦着脚踝而过,并不会穿进脚板。
但似乎,风雪影响了他的判断。
他好像看见黑暗中,有人跌倒在雪地里,那声惨叫正是由此而来的。也不知道那颗子弹有没有穿进对方脚里,如果是真的话,那就麻烦了。
卡莱特又吸了口烟。
他烦躁地觉得身上无端燥热,即使窗外飘进来寒冷的雪花,落在他棕色帽檐上,他依然觉得坐立不安。
飞鼠见他默不作声地坐着,看着窗外漆黑的虚空,难得主动替他点火。
他问:“卡莱特,刚刚那枪其实你没打中吧?”
他记得卡莱特在瞄准时,会有个细微的动作。
他的眼睛会不自觉地眯起一条缝,但也只是轻微的一瞬,随后露出野兽般的光芒,眼里染上胸有成竹的自信。
可刚刚,他没有这么做。
他相信卡莱特应该是放水了。
可卡莱特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但愿吧。”他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