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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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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陆老太太连催带逼,拖着陆仲一家子下地干活去了,陆景瑶因为手上伤还没好,便留在家中做饭,顺便照看福宝。
福宝还不到四岁,正是天真活泼的年龄,陆景瑶去柳江之前时常带他玩耍,很是亲近,如今大半年不见,福宝已经有些认生,只在院里追着几只鸡跑来跑去,并不往她跟前凑。
太阳晒得热乎乎的,陆景瑶坐在房檐底下,膝上卧着猫儿,手边放着针线,继续给猫儿做出门的袋子。
这次她用了两层厚实的土布做袋子,袋底塞进去藤条编成的圆底,絮上棉花裹了一层细布,袋口加了两圈抽绳,又在侧面挖了几个透气的象牙块,正做着提把时,福宝忍不住凑过来,问道:“你在做啥?”
陆景瑶看他一眼,嘴边带了笑:“装猫的包。”
“装猫干啥?”福宝盯着猫儿,眼巴巴的。
“福宝天天出去玩,猫儿也想出去玩呀,”陆景瑶道,“做个包包带他出去。”
“我娘说干活累死了,让我爹给我外婆捎信,接她回家玩几天。”福宝道,“到时候是不是也带上猫?
这是不想干活,回娘家躲着吗?陆景瑶摸摸福宝还没留头发的脑袋:“猫儿不去呢。”
福宝有些失望,他早想摸摸猫儿,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噘着嘴说道:“为啥不去?我还想摸摸他呢。”
陆景瑶笑起来,往椅子背上一靠,露出膝盖上的猫儿:“你现在就能摸呀。”
“真的?”
福宝喜出望外,连忙伸手来摸,还没凑到跟前,啪一声,猫儿冷着脸跳下膝盖,飞快地向椅子后面躲去。
陆景瑶眼疾手快,一把薅住,福宝小嘴一瘪,带了哭腔:“他不让我摸!”
“乖福宝,猫儿现在跟你不熟,你多陪他玩玩,等他跟你熟了,肯定让你摸。”陆景瑶赶紧哄劝。
福宝噙着一包眼泪,使劲点头。
为着摸到猫儿,剩下的时间里福宝一直围在陆景瑶身边打转,做饭时帮她剥蒜摘葱,送饭时帮她拿草帽提饭罐,傍晚时分陆老太太领着陆仲两口子收工回来时,福宝跟陆景瑶已经十分亲近,正在一起猜谜语。
“好呀,”陆老太太拿起肩上搭着的毛巾擦汗,“你二姐识文断字啥都会做,福宝多跟你二姐玩,肯定长出息!”
宋金珠连着干了两天活,这时候瘫成一滩泥,话都不想说,陆仲坐在门槛上吹过堂风,正要说话时,忽地眼睛一亮:“娘,张秀才来了!”
陆景瑶向外一看,不远处张今低头负手,正往这边走来。
“他可算来了!”陆老太太一扫之前的阴霾,露出了笑容,“阿瑶你快去迎迎他!”
陆景瑶没动,只隔着门缝,远远瞧着。
张今二十岁不到,生得清隽温雅,身形颀长,虽然家境贫寒,长衫上打着好几个补丁,但因为气质出众,丝毫看不出寒酸相,唯独微微下垂的嘴角,透露出几分寡薄气息。
陆景瑶心情复杂。
他两个都是桃叶河人,自幼相识,不过陆家家境好,住村东头河边,张家穷,住村西头山坳里,陆景瑶十岁之前,两家并没有什么来往,陆景瑶十岁那年,张今拜在陆元门下读书,两个人才一天天熟稔起来。
同窗读书,同桌吃饭,张家太穷,张今经常连件囫囵衣裳都穿不上,那些年陆景瑶没少帮着母亲给他缝补衣裳,细论的话,两个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再后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陆元见张今好学上进,人物也出众,就做主把陆景瑶许给了他,别人都说这桩婚事陆景瑶亏了,不过陆景瑶觉得,只要品行端正,穷点也没什么,可这次陆元出事后,张今始终不闻不问,陆景瑶这才发现,虽然认识那么多年,可她其实,并不真正了解张今这个人。
张今很快拉到门前,陆景瑶转身进了厢房,没让他看见。
陆仲扶着门框起身,有气无力:“你可算来了,找你多少回都找不着,你都跑哪儿去了!”
张今神色淡然:“临近秋试,事情太多。”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陆老太太急急说道,“好孩子,阿瑶爹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我们都是没脚蟹,干着急没主意,阿瑶爹帮过你那么多回,你可一定要帮他出头!”
张今依旧是四平八稳的神色:“陆阿婆,二姑娘在吗?我有事找她。”
“在,在,”陆老太太急忙推开了厢房门,“阿瑶,快出来,张秀才来了!”
陆景瑶走出房门,张今立刻看了过来。
昨日隔得远,并没有看得仔细,此时看来,她比去柳江之前出落得越发好了,皮肤雪白,嘴唇嫣红,一双眼睛像汪着水,向他看过来时,让人一阵心软。
张今想着这次来的目的,心里有一霎迟疑:“二姑娘,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单独说。”
“去吧!”陆老太太满心欢喜。
陆景瑶迈步往屋后走去。
张今连忙跟上。
屋后种着一大片竹子,中间还有一条小路,陆景瑶刚踏上小路,就听张今改口叫她:“阿瑶。”
他三两步跟上来,与陆景瑶并肩往前走,声音低了下去:“我听说你近来一直在摆摊卖东西,还跟男人有来往?”
陆景瑶心里一沉,抬眼看他:“怎么?”
“商人轻贱,有失身份,”张今道,“女子更不该抛头露面。”
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陆景瑶语气淡淡的:“我得挣钱,我爹打官司需要很多钱。”
张今抬抬眉,神色郑重起来:“阿瑶,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说恩师的事。”
“我想了许久,恩师的事,我不能管。”
他的神色依旧光风霁月,就好像他这么轻描淡写说着的,不是待他恩重如山的老师,不是他未婚妻的父亲似的,陆景瑶心中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停住了步子:“为什么?”
“离秋试只剩下几个月,我不能在这时候卷进贪墨官司,这会妨害我的前程。”张今道。
“我爹没有贪墨!”陆景瑶打断了他。
她脸色冷下来:“我爹教了你整整六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
“我愿意相信恩师,但秋试在即,我不能分心,更不能与贪墨案扯上关系,”张今顿了顿,神色凝重起来,“更何况我新近认识一个朋友,答应替我引见林枫,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出任何差错。”
怪道蔡雨禾说,他认识林枫。陆景瑶听着恩师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觉得分外嘲讽,冷冷反问道:“林枫冤枉了你的恩师,你却要去结交他?”
“林枫位高权重,结识他对我的前程大有益处。”张今近前一步,想去握她的手,“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你应该体谅我的难处。”
陆景瑶甩开他:“不,我不能。”
她想着这些年阿爹待张今的恩情,手指有些发抖。
张家穷得厉害,别说念书,连吃顿饱饭都不容易,张今从前都是躲在学堂的窗户外头偷偷学,有次被阿爹看见了,怜惜他刻苦用功,就把他收为弟子,亲自教他读书。
这些年里,阿爹没要过他一文钱束脩,甚至连他用的笔墨纸砚,平常的吃穿用度也都是阿爹帮忙,去年张今想参加县试,却被查出祖父曾经卖身为奴,失去了考试资格,也是阿爹到处奔走,最终说服那家主人,作证说张家祖父只是雇工不是奴仆,张今这才能去考试,并且考上了秀才。
如今阿爹出事,他怎么能心安理得撒手不管?
“阿瑶,”张今叹了口气,“此事关乎我的前程,我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
“前程?”陆景瑶反问道,“若不是我爹,你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前程?”
张今冷淡下来:“恩师待我的确不薄,将来我会报答,但眼下,我最要紧的就是前程,绝不能因此留下污点。”
他微微抬高了声音:“我们的婚约也取消吧。”
果然。陆景瑶突然有点释然,这亲事早就该退,就算他不提,她也会提。
张今看着她。她生得可真是好,这容貌莫说是桃叶河,便是江夏城那些贵家小姐们,也没谁及得上,更何况她知书达理,里里外外的事都拿得起来,这样的品貌,委实难寻第二个。
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对外我会说是你德行有亏,不堪为妻,不过阿瑶,这些都是权宜之计,你安心在家等我,等我得了功名,会给你一个名分。”
陆景瑶抬眼看他,有点疑惑。
他是哪儿来的自信,竟然觉得她会任由他摆布?
张今迎着她的目光,神色一点点温存,正要再说时,陆景瑶开了口:
“不必。”
“我要退亲。”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