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越涧

25、第25章

　　周六刚考完，当天就有人上传了竞赛试卷的考生回忆版。
　　周日的晚自习恰好是物理，卢正清就趁热打铁，拿晚自习讲起了竞赛试卷。

　　班上想听的和不想听的同学各占一半。
　　想听的自然是觉得自己有希望进复赛，不想听的是那些圆满完成使命，知道自己肯定没戏的陪跑人员。

　　卢正清昨天放假带孙子，被五岁的小人精折腾得够呛。
　　小孩子怕热，大晚上爬起来把空调调成了十八度，他早上起来就觉得喉咙干痒，讲了两节课，嗓子哑得像公鸭，吃再多金嗓子喉片都不管用，扁桃体发炎了。

　　他试着讲了半道题，实在难受得要命，便把讲题的重任交给了程昼，程昼迫于无奈临时受命。

　　可惜这位大佬压根不会给人讲题，上讲台后直接化身没有感情的报答案机器，握着掐掉头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这道题有两种解法，但原理差不多，我就讲讲常规方法吧。”
　　“先建立一个直角坐标系，列出哈雷彗星的椭圆轨道方程，再根据开普勒第三定律得出a。然后根据几何关系算出b、c，再然后像这样把P点坐标表示出来，把这个式子化成用cos、sin表示的一元二次方程，由求根公式得出轨道半径，代入题目给的数据，证明机械能是这个。已知彗星的质量和速度，根据机械能守恒定律列出这个式子，化简，计算。写答案的时候要写原式，文字描述也要简略写出来，这么写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哪些是已知的而已。”

　　程昼的语调慵懒散漫，听得人昏昏欲睡，难得有听了不犯困的同学，也晕晕乎乎找不着北，一通抓耳挠腮后，跟同桌交头接耳。

　　“几何关系是什么？”
　　“勾股定理啊。”
　　“我们考的不是物理吗？”
　　“我现在开始怀疑你的智商了。当然，也怀疑我的。”

　　“这个周期有什么用？”
　　“开普勒第三定律啊。”
　　“我知道是开普勒第三定律。但是题目只给了一个周期，然后只算出来一个距离，还差一个周期不知道啊。”
　　“这……要不你问昼哥？”

　　提出问题的同学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列式的程昼，疯狂摇头：“不了。我反正是不敢，你敢吗？”
　　他同桌也心虚：“我也不敢……”

　　“最后，用开普勒第二定律的公式，代入这里，就可以得出面积速度了。”
　　程昼讲完，关注的不是台下的同学有没有疑问，而是卢正清觉得他讲的怎么样，向卢正清投去探询的目光。

　　卢正清嗓音沙哑地对其他同学说：“这道题对了的举下手我看看。”

　　寥寥无几。

　　高三了，竞赛和高考不可兼得，想靠竞赛拿自主招生资格的在高一高二已经拿到了，这次的竞赛成绩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再得一个奖不过是给自己的学生生涯增光添彩而已，他们都没怎么准备。

　　可这道题难度其实不大。
　　除了最后两步在高考大纲之外，其他式子都是选修学过的，不是竞赛生也能写出来。

　　卢正清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对程昼说：“你再把另一种解法给他们也讲讲。”

　　就讲了这一道题，黑板上密密麻麻地摆了十六个式子。
　　程昼闻言抬手圈出前两步的式子，只用两句话就讲完第二种解法：“第二种是建立极坐标系，两步化一步，直接计算偏心率。后面的步骤和第一种解法一样。”

　　卢正清点了点头：“讲得很好，就这样继续讲。”

　　众人：？

　　像他这样讲下去，今天晚上我一道题都听不懂，除了能对个答案什么也不行。

　　程昼低头找下一题的题目，余光瞥到卫逍，朝卫逍看了一眼。
　　就见卫逍侧着身子，面向黑板，胳膊肘撑在课桌上，太阳穴抵在手背上，眼神温柔地看着他。

　　虽然他没参加竞赛，却比其他人都听得认真。

　　只是这姿势……
　　他平时上课都这么坐吗？

　　由于讲台的宽度容不下他正对着黑板坐，所以他的桌子是竖着放的。
　　写字时面朝大门，听课时面朝黑板，要是需要做笔记，得不停转来转去，相当麻烦。

　　不过卫逍听他讲题的时候似乎没怎么动。

　　卢正清以为他在回忆下一道题的做法，没有出言催促。

　　就在这时，教室里的灯忽地灭了。

　　“啊——”
　　“怎么突然黑了！”
　　“停电了！”
　　“哈哈哈哈哈哈回家喽！”
　　“放学了——走啊——”

　　断电的一霎那，几乎是整栋楼都沸腾了起来。
　　除了他们班，鸦雀无声。

　　不仅因为是班主任的晚自习，而且因为，灯灭以后四周不是漆黑一片。
　　手机屏幕的光照得某些人脸上白惨惨的，将他们的罪行暴露无遗。

　　卢正清苍老而阴冷的声音比恐怖片里的鬼怪还令人心惊：“刘丹阳，我不是把你手机收了吗？这么快又买了一部？”

　　他左右的同学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哪里是又买了一部，是他趁办公室没人，悄悄潜进去偷了出来。

　　卢正清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了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食指在虚空中点了点：“我今天就放你们这些人一马。既然带手机了，先用手机里的手电筒照明吧。都给我在教室里老实呆着，哪儿也不准去，跑了的按早退处理。”

　　一次性扯着嘶哑的嗓子说了这么多话，卢正清有些受不了，不舒服地用手捏了捏喉结，干咳了两声，对讲台上的程昼说：“程昼你跟我出来。”

　　卢正清领着程昼走了，老师不在，他们这些人却一点儿也不兴奋，甚至有点丧丧的。

　　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出他们的心声：“完了，昼哥被叫出去了，这电根本停不了多久。”

　　卫逍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闻言不禁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昼哥会修呀。”女生偏头看向窗外，“你看对面教学楼是亮的，证明不是施工把电线挖断了，应该是哪里短路了。修好以后电力很快就恢复了。”

　　卫逍不解：“那也应该是校工去修，怎么让他一个学生去。”

　　女生一五一十地答：“因为校工晚上不上班，赶到学校晚自习都下了，在他来之前昼哥就能修好。每次出这样的故障老卢都会叫他去。”

　　卫逍又问：“为什么卢老师每次都叫他去？”

　　这下女生也不知道了，还得问卢正清或者程昼本人。
　　于是下了晚自习，两个人一起回家的路上，卫逍向程昼抛出了这个问题。

　　程昼沉默良久。

　　正当卫逍不打算追问的时候，程昼吐露了心声。不但告诉了他这个问题的来龙去脉，还拔萝卜带泥地坦白了自己身世，揭开了自己的陈年旧疤。

　　“我跟……跟那个人有杀母之仇。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唯一的本事就是会用花言巧语哄女人，骗得我妈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跟他私奔。听我姨说，因为这件事，我姥爷气中风了，没熬过年末就脑溢血死了。他那时候只是个修车的，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不到一年就有了自己的车厂。那些说他行得不正做得不端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突然有一天，他得了一大笔钱，一年半载过去也没出什么事。八成是知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别人给的封口费。”
　　“那阵我妈特别高兴，因为他在我妈身上花了一大笔钱，买化妆品、置办首饰、做胸做脸，嘴里吐的都是甜言蜜语。可那根本不是因为他转性了，是因为他在我妈身上找到了商机。他把自己的老婆给别人上，换他自己的前程。”
　　“当我妈识破他的人面兽心和恶心技俩后奋起反抗，却被他锁在地下室里，天天听他用那些侮辱性的词语形容自己，逃出去就被抓回来，逃出去又被抓回来，几次以后精神就崩溃了。”
　　“后来有一天，他喝醉了酒，回来欺辱了她，走的时候忘记把酒瓶带走。这次她没有再逃，砸碎酒瓶，割腕自杀了。”

　　说到这里，程昼脸色惨白，嘴唇乌青，浑身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

　　卫逍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揽在怀里，同时小心翼翼地避着他的左臂，免得挤压到他的伤处：“别想了。”

　　程昼咬着牙，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要我怎么不想？如果是你经历了这些，你能忘吗？我不信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就要让他血债血偿。你看见我身上的疤了吗？那些是能随着时间推移消失的吗？我前些天才知道，他养我竟然就是为了让我跟他一样骗女人，走他走过的路。他根本没在我身上花多少钱，我这些年吃的都是他做狗的时候主子没吃完的剩饭。他会给我钱，但只够温饱，好心做点善事，就得饿肚子了。后来我发现，我给邻居修东西，明明说了免费，他们还是会给我钱，能贴补一些生活费，我是被邻居养大的。”

　　后面的事卫逍都知道了。

　　他住的是学区房，卢正清也住那一片，他被卢正清的老婆叫到家里修线路，正好撞见外派出差的卢正清。

　　一回生二回熟，他也就成了学校御用的免费电工。

　　卫逍不知道自己的疑惑竟然涉及到程昼惨痛的童年遭遇，心疼之余不免有几分担心。

　　他怕程昼为了复仇，为一个人间败类毁了光明美好的未来。

　　心念至此，他在程昼身边低声耳语：“程昼，不要脏了自己的手。你一定会在高高的殿宇上，干干净净地审判他。”

　　你本是那么明亮。

　　你知不知道，遇见你那天，黑暗裂隙，你予昼光，我见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