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越涧

46、第46章

　　又是一年跨年夜。

　　程昼正坐在食堂角落里的餐桌前吃饭，头顶忽然笼上了一片阴影。
　　他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去，就听冲到他桌边的女生跟他打招呼：“啊，那个，帅哥你好。”

　　程昼刻意放慢了咀嚼的频率，面无表情地望着身边扎着高马尾的女生。
　　女生盯着他餐盘里的食物，半屈着膝，弯下腰凑到他耳边问：“你这个饭是在哪个窗口打的呀。”

　　程昼不着痕迹地往另一侧歪了歪身子，吞下嚼完的食物，没用任何肢体语言指示，只是找准特征口述：“队排最长的那个窗口。我刚才买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人。”

　　“哦，好，谢谢。”女生问到了想知道的答案就走了。
　　程昼继续吃自己的饭，没想到下一口菜还没送进嘴里，就听见那个女生和同伴的对话。

　　“叫你过去问饭哪买的，你就真只是去问饭哪买的啊？”
　　“不然呢？”
　　“曾有这么大一个靓仔摆在你面前，你不知道珍惜！”
　　“额……我跟男生说话不结巴就不错了，刚才我都没敢仔细看他的脸。”
　　“那你现在仔细看。”
　　“不了吧，我近视眼，一米开外看不清。再说了，如果真有你说得那么帅，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有道理。”
　　“走吧，我们排队去。”
　　“排什么队？跨年夜你还吃食堂！走，外面吃去。”
　　“不吃食堂你干嘛拉我进食堂？”
　　“呵，钢铁直女。”

　　程昼默默听完，莫名感觉有被冒犯到，拿筷子扒拉了一下餐盘里的剩菜，一时没了吃下去的胃口。

　　“昼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程昼知道是谁，因此没回头。

　　两个室友勾肩搭背地走过来。
　　之前喊他的人把手撑在桌上，嬉皮笑脸地对他说：“哎呦，这不是昼哥吗？这么巧，你也在这吃饭啊。”

　　巧个屁。
　　明明十分钟前约好的在这碰面。

　　程昼把对方要的U盘从裤兜里掏出来，胳膊肘搁在桌上，漫不经心地一递：“要回实验室做实验，没等你们，想吃什么你们自己点吧。”

　　室友侯卓阳一边接过他递过来的U盘一边不可思议地问：“王教授看起来挺和蔼的啊，怎么跨年夜还压榨你呢？”

　　程昼解释道：“是我自己申请的，本来是他手下研究生才能参与的项目，他老人家是破格才让我加入的。”

　　侯卓阳冲他竖起大拇指：“牛啊，向程昼同志学习，向程昼同志致敬。”

　　程昼尴尬地扯扯嘴角，心不在焉地寒暄：“跨年夜你俩怎么没出去吃？”

　　侯卓阳猛地一拍桌子：“谁规定跨年夜不能吃食堂了？我就是觉得食堂的阿姨比外边的亲，就是愿意和阿姨们一起跨年！”

　　他这一惊一乍的，弄得半天没吭声的楼骁鸣打了个哆嗦，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没病吧你！没事拍什么桌子，吓老子一跳！”

　　侯卓阳连连作揖：“对不起，激动了。”

　　程昼帮忙打圆场，故意转移话题：“何喻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侯卓阳比划着手势，声情并茂地说：“他跟他心爱的姑娘去了远方。”

　　楼骁鸣翻了个白眼，把他的话翻译成了人话：“何喻跟他女朋友到臻味轩去吃了，吃完应该还会去看场电影，元旦有新片首映。”

　　侯卓阳想什么说什么：“臻味轩啊，那家又贵又难吃，何喻还带他女朋友去吃，不怕吃完就分手吗？”

　　楼骁鸣轻嗤：“呵，你说的话可千万别传到王教授耳朵里。”

　　侯卓阳不解：“为啥？臻味轩是王教授开的？还是说臻味轩有他的股份？”

　　这个程昼知情：“王教授是臻味轩的常客，他很喜欢吃那家的酸菜鱼。”

　　侯卓阳立刻想到：“那何喻知道王教授常去吗？万一约会被王教授撞见，岂不是社死现场？”

　　楼骁鸣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尴尬的，都大学了，谁还干涉恋爱自由。不过说到开店，有个校友已经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公司楼下也是他自己的咖啡店。前几天跟他联系上了，进行了一些学术方面的交流，他请我过去坐来着。”

　　侯卓阳也打算自己创业，闻言来了精神：“校友？咱清华的？”

　　楼骁鸣摇头：“不是，高中校友，现在在隔壁北大。说起来他这人还蛮传奇的。一般都是学习成绩不好才会转学，成绩好原来的学校也不肯放，但他就是以数一数二的成绩转过来的。转过来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遭了场车祸，ICU三进三出，经过好几个省的专家会诊，然后大佬亲自操刀才勉强捡了条命回来，小半年都没学习。当时学校的老师，包括我们，都感到非常的惋惜，谁知道最后他不但参加了高考，还只复习了三天就考上了北大。”

　　侯卓阳可是寒窗苦读十余载，几乎熬干了心血才考上的清华，对楼骁鸣轻描淡写的说法十分不满：“什么叫只复习了三天就考上了北大？人家高考前是只复习了三天，但出事前可是认真学了两三年，是他学习成绩本来就好。”

　　“那也很厉害。”楼骁鸣对他说的校友是发自内心的崇拜，“反正让我歇半年再参加高考，我是肯定要复读的。”

　　侯卓阳一忖：“说的也是，假如这个设想成立，咱们寝室几个人里好像也就程昼不虚。”

　　程昼无端被cue，蓦地一惊，抻直了脖子发呆。

　　楼骁鸣表示这个假设不成立：“他是保送的，不需要参加高考。”

　　侯卓阳深感自取其辱：“对不起，打扰了。”

　　程昼被他们捧得有些不自在，一心想回实验室办正事，端起盘子，起身跨过座椅间的铁栏：“你们慢聊，我吃完了。”

　　侯卓阳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他身上了，敷衍地回：“拜，晚上见。”

　　楼骁鸣跟着侯卓阳说：“拜拜。”

　　程昼点头离席，侯卓阳和楼骁鸣则继续在他身后讨论。

　　“你跟你那个校友关系好吗？能引荐一下吗？我最近在找赚钱的门路。日常花销实在是太大了，给中学生辅导功课已经养活不了我了。”
　　“就你那个挥金如土的德性，确实找八份工作都不一定养得起你。我可以跟他提一嘴，但人家愿不愿意搭理你就说不准了。”
　　“行，我也没抱太大希望，能变成人脉自然最好，不能我再另想办法。”

　　程昼越走越远，两人的交谈声也变得越来越朦胧。
　　程昼走在回实验室的路上，心情因为楼骁鸣提到的人变得无比沉重。

　　他也认识一个成绩斐然却执意要转学的人，但他不知道那个人如今过得怎样。毕竟那个人从去年至今没有发过一条动态，他也不知道该从谁那打听那个人的音讯，更不敢直接问询。

　　由于受到陈旧观念的影响，他一直觉得对一个同性的思念和非分之想难以启齿，可这个人对他的种种关怀，竟是这么难忘。

　　正出着神，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程昼低头看了一眼，是王教授打来的。
　　他气定神闲地按下接通键。

　　气骨健朗的小老头儿在那头说明情况：“程昼啊，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本来让你们跟着做这组实验是存心想让你们多学点东西，长长见识。但是我把参与人员的名单报上去以后学生们的都被驳回了。说是这次的科研项目涉及到尚未面世的技术，参与人员不宜太复杂，必须经过严格的资格审查才有可能通过。所以你还得先回去写个书面申请。写好了交给我，等上面批下来，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参与进来了。今天你就先温故书本知识吧，不用来了。哦，对了，新年快乐。”

　　一般人心愿落空都会感到挫败，可程昼得知这个遗憾的消息后却没透露出丝毫沮丧的情绪，不扬喜怒地说：“好的，我知道了。您也新年快乐。”

　　老教授自顾自地安慰道：“嗯，不要气馁，你们年轻人多的是为国家做贡献的机会，既然是节庆就好好过节吧。”

　　程昼礼貌地回：“谢谢您。”

　　王教授跟别人交谈了两句，转而匆忙地对他知会道：“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程昼应“好”，通话随即结束。

　　这样一来，原计划被意外打乱，整个下午的时间都空了出来，这对不按时间表过日子就过不好日子的程昼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好在两个擅长灵活变通的室友把活动给他安排上了。

　　程昼被架上网约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是听了半天两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从中提取了关键信息，才后知后觉他们是要去楼骁鸣的那位十分传奇的高中校友那里。

　　程昼的性格仍是那么的冷傲孤僻，向来是不爱跟他们集体出行的，但今天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鬼使神差地被他们带了出去。

　　其实让他打破原则的缘由挺多的，不外乎是因为一个人。
　　只要是跟卫逍相似，不管是外表还是经历，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在冥冥中感应到——
　　这么久了，他们也该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