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越涧

54、第54章

　　程昼拎着保温桶上宿舍楼，单手持着手机给宁馨回消息。
　　打字费力，又不想在空旷自带混响效果的楼道里发语音，只言简意赅地发了三个字：【有事说。】

　　有事就说的意思。

　　宁馨回他：【你现在方便出来一趟吗？我想当面说。】

　　程昼停在楼梯间的平台上，迟疑了两秒，最终答应：【地点你定，公众场合。】

　　宁馨问：【电影院可以吗？我现在在电影院，我们学校门口的万达。在线等，急。】

　　保温桶的提手挂在四根修长的手指上，勒得皮肉泛白，程昼却不换手，不说好与不好，就直接说道：【等着。】

　　他回完宁馨的话，抬头看见印在墙上的楼层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多上了一层，本想像平时一样走几步直接跳下去，想起手里还拎着东西，脚踏实地地走下去了。

　　宿舍的门正敞开通风，程昼进门后把保温桶放在舍友的桌上，惜字如金地说：“给你们的。”

　　里面的两个舍友异口同声地“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东西”，就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刚才在专心浏览专业文献的楼骁鸣如梦初醒：“刚才谁来过？”

　　侯卓阳没回答他，自顾自感叹道：“果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程昼不疾不徐地走下楼，想起宁馨说的“急”，掏出手机约了辆车，活动了一下脚踝，朝校门口跑起来。
　　所到之处卷起一阵风。

　　最后，他卡着七点到的电影院。

　　宁馨不是变相约他看电影，约着一起看电影的另有其人，是个身高比她高不了几公分的男生。

　　程昼到的时候男生正在激情告白：“小馨，我是真的喜欢你，好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毕业了就娶你。我都想好了，努力攒钱买套房子，给你一个家，然后你给我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一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宁馨都快崩溃了，脆声骂道：“谁要嫁给你，谁要给你生孩子，沈宇明你是不是疯了！”旋即她不争气得哭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都明确拒绝过你了，你能不能放过我，我真的不想谈恋爱。”

　　男生闻言陡然向前迈了一步，两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无赖的话：“怎么会呢？你不是都出来和我看电影了吗？”

　　虽然宁馨不是他的亲妹妹，但看着小姑娘被欺负也分外上火，程昼沉着脸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擒住那个男生的腕关节往自己这边一扯，强行分开了两人。

　　宁馨见到他就像见了救星，一个闪身躲到了他身后，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追求她的人，马上把头缩回来，埋进了程昼宽大的后背，哭唧唧地喊：“程昼哥，我害怕。”

　　男生一脸无辜地问：“小馨，这是谁啊？你害怕什么，我又没有对你做什么，你不要看了网上的毒鸡汤，就觉得谁都会害你好不好？”

　　人对危险是存在合理的敏感度的，表现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应激反应，如果会感到恐惧，一定能追根溯源找到依据，不可能是单纯的被害妄想。
　　要是对方稍微演一演就质疑自己的第六感，或许就是惨剧的开端。

　　程昼不会怀疑宁馨，因为眼前的男生无法让他信任。
　　他半曲着手将身后的宁馨护住，板着那张一丝情绪都没有的扑克脸说：“她答应的是和你看电影，电影看完了，她就该回去了，我会送她回去。你有权质疑为什么是我送她回去，但是别去问她为什么叫我来接她，懂吗？”

　　男生满脸不屑地轻啐了一口，真就问他：“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送她回去？”

　　程昼痞笑，随着他的笑，白白净净的脸上竟然透露出几分邪性。
　　他的眼神锐气逼人，带着十足的警告：“你有权问，我当然也有权不答，只要她愿意跟我走，你就动不了她。”

　　男生觉得自己被他牵着鼻子戏弄了，气得发抖，抬起脚准备走，想起什么，回头笑着对宁馨说：“小馨，我们下次再约啊。”

　　宁馨吓得一哆嗦，攥紧了程昼胳膊上的衣料。

　　程昼呼了口气，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不轻不重地说：“我记住你的样子了，但凡宁馨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最大嫌疑人。到时候警方会经常缠着你，就跟你缠着她一样。”

　　男生一下恼羞成怒，想放出足够有恫吓力的狠话，可对上程昼视线的一瞬就退缩了，磨了磨牙，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电影院。

　　直到男生的身影完全从大厅消失，宁馨才慢慢从程昼背后钻出来，挂着一脸泪痕，抽抽搭搭地说：“程昼哥，谢谢。”

　　程昼看了她一眼，走向售票台。

　　宁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还是后怕，像条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他身后。

　　程昼管电影院的服务生要一沓纸巾。

　　服务生抬眼看到泪眼朦胧的宁馨，会意给了他。

　　程昼把纸巾转给宁馨。

　　宁馨吸了吸鼻子，接过来在眼周擦了擦，接着不顾形象地擤起了鼻涕。

　　程昼默默侧过脸回避。

　　等宁馨的情绪稳定了，程昼问她：“说吧，怎么回事。”

　　宁馨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倾诉起自己的委屈和事情始末：“我上月不是跟你说过我想参加艺考，想把爱豆变成学长嘛。但是我们学校又不是很重视对学生这方面的培养，我哥也不愿意让我当艺术特长生，我不知道在哪能了解怎么上道，就跑到各个论坛上问，就这样和他在网上认识了。”

　　“当时他回答我问题的时候真的超级耐心，我觉得他在现实里也一定是个温柔干净的男孩子，莫名想见面，聊着聊着发现我们离得也很近，所以他一提要来学校找我我马上就答应了。”

　　“我们一起吃了顿晚餐，当天晚上他就给我发消息说觉得我很可爱，想让我做他女朋友。我说我以后是要当大明星的，不能随便谈恋爱。他明明知道圈里的规则还是坚持追我，我就觉得他好烦，没有再理他了。”

　　“大概过了一周，他在我半年前的朋友圈发的泳装照下留了句评论。半年前啊，那一周前，一个月前，三个月前的他应该也翻着看过了。我想到这儿头皮就发麻了，马上把朋友圈设置成了仅三天内可见。哪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几乎是每天他都会叫我出去见他，疯狂报我的位置。”

　　程昼静静听到现在，终于开口插了条问题：“报你的位置？”

　　“是呀。”宁馨仍然心有余悸，“比如问我怎么这么晚放学也没人接，再比如问我怎么没有出学校吃饭。还有还有，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原来你近视呀，戴眼镜的时候蛮好看的。这也太恐怖了！我感觉有双眼睛无时无刻在盯着我，实在受不了了，就答应出来跟他看电影，把这件事解决了。我刚才找你本来是想让你过来替我壮胆，但是你回得太晚了呜呜。”

　　程昼问：“受到明目张胆地监视，没有报警？”

　　宁馨连忙说：“有想过报警来着，但是他解释说他只是刚好路过。我生气地质问他一次两次是偶然，三次四次还是吗？他说我无情又不讲道理，说喜欢我是他的事情，我不但不接受他，还剥夺他暗恋的权利，我能说什么？”

　　“你当然能说。”程昼淡淡道，“走吧。”

　　宁馨睁大眼睛：“去哪？”

　　程昼回答她：“报警，公安局备案。”

　　宁馨一听，扭扭捏捏地用双手拉住他的肘窝，把头摇成波浪鼓：“算了吧，万一真的是我自己想多了误会了呢？警察叔叔很忙的，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程昼没被她拉动分毫，半垂着眼皮睨着她：“去不去？”

　　宁馨顿时感觉被巨大的压力笼罩，小心翼翼地说：“去……吧。”

　　程昼把手插进兜里，让她挽着走了几步，想起卫逍今天在车上说他太好说话了，脚步陡然一滞。

　　宁馨差点没刹住车，稳住身子疑惑地问道：“程昼哥，怎么了？”

　　程昼偏头看向她，威胁道：“再敢随便跟陌生网友见面，我会打断你的腿，听到了吗？”

　　宁馨吓得一抖，飞快撒开了手，将两只手背在身后，悄咪咪地做着小动作：“听到了。”

　　程昼凶是凶，但心也细，低声问她：“吃饭了吗？”

　　宁馨摇头：“没有。他刚才给我买了爆米花，但是我没敢吃，一颗也没有动，电影结束就放在座位上了。”

　　程昼点点头：“那先去吃饭。”

　　宁馨好奇地问：“吃完东西应该很晚了吧，警察局还开着吗？”

　　警察局又不是商店。

　　程昼面不改色地回：“有人值班，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

　　宁馨“哦”了一声，半晌偷瞄了他一眼，大着胆子说：“程昼哥，我感觉吧，现在的你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一样了。”

　　程昼没太大反应，随性地搭话：“哪不一样？”

　　宁馨歪着脑袋想了想，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贴切的形容，只能描绘出一种模糊的感觉：“大概就是，从男孩变成男人了吧。”

　　—

　　值班民警需要单独跟宁馨了解情况，程昼得去接待室等着。

　　虽然这么晚了，但接待室说不定还有别人，他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一心觉得就算在大厅跟路人擦肩而过，也比在接待室傻坐着跟陌生人大眼瞪小眼强。

　　他对着挂着“为人民服务”标语的墙长身而立，没过多久竟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起初以为是幻听，没想到对方又激动地叫了他一声，不等他回头就跑到了他面前。

　　“程昼，真的是你！”

　　王同烁穿着一身带帽子的黑色连体羽绒服，只是初冬就已经换上了严冬的装扮，他像看见亲人一样握住程昼的手，继而给了他一个虎扑一样的拥抱，猛力拍了两下他的背，兴高采烈地说：“他乡遇故知啊！”

　　程昼感情寡淡，小半辈子真正放到过心里的人只有卫逍。
　　况且算上高中的三年，他们整整有四年未见，程昼其实已经忘了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连对方叫什么都得回忆半天。
　　他认真想了一下，隐约记得对方姓王，其余的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他跟卫逍学得圆滑了不少，情商略有提升，应下了对方的寒暄：“怎么会来警局？”

　　王同烁“嗐”了一声：“我爸前年就来北京工作了，但是北京户口难弄，我转过来上学也拿不到什么红利，就在老家呆到高考结束，上了本地的大学。趁着元旦来投奔他，没想到刚到北京，身份证、钥匙、钱包就全丢了，只剩个手机，我也不敢跟家里人说，赶紧先来报案挂失。”

　　程昼心想这倒霉蛋心眼真大，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

　　王同烁聊了几句就不谈自己了，猝不及防地抛出重磅炸弹：“你爸有阴魂不散地缠着你吗？”

　　程昼瞳孔骤缩。

　　程绍军。

　　他怎么会遗忘了程绍军这条罪大恶极的走狗。
　　要是能找到程绍军，将他捉拿归案，进行详细调查，大概率就不用让卫逍大费周章说服他父母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