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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风雪夜归人 ...

  •   寒风呼啸着卷起檐上积雪,一扬,一挥,迷得人睁不开眼。
      唢呐声一直传出十里巷子,迎亲的队伍从公主府前走过。
      隔着不知几重亭台楼阁,锣鼓响亮的声音在寒冬的风里闷闷的响着,火盆中燃烧的银丝炭突然爆出一声脆响。
      跪在地上的人打了个哆嗦,猛烈的扣头声立时响起:“殿下开恩,殿下开恩!求殿下放过罪臣的妻女吧——”
      “咚咚咚——”光洁的石面上现出刺目的血迹。
      明玉半倚在榻上,用柔绢拭了下丹红的指甲,“好端端的,江太医这又是何必?”
      江平磕头的身形狠狠一滞,他的额头从地上缓缓抬起,鲜血沿着额角瞬间滑下。
      他苍老的脸上现出一阵凄然的空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殿下……是罪臣在殿下的汤药里动了手脚……”
      明玉好整以暇:“哦?什么手脚?”
      “……罪臣,”江平抖着脖子低下头,“给殿下配了绝嗣的药……”
      她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变化,声音却平静得令人胆寒:“哦,为什么?”
      江平又颤了颤,“……殿下贵人事多,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他深吸了口气,“十二年前,殿下因偶感风寒召臣去公主府请脉,殿下当日与驸马……争吵……那日本该臣休沐……”他吸了下鼻子,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球里淌下来。
      “内子当时已怀有身孕,去搬火柴时摔了一跤……”他声音猛地拔高,“如果臣在!断不会让她去搬!邻里找来的大夫来的太晚……如果臣在……那个孩子……那个男孩……都已经成形了啊……”
      他的腰不由慢慢弯下去,仿佛被命运击垮一般,呜咽的哭声从地砖上闷闷的传来。
      明玉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说的不错,谁教你的?”
      地下的哭声一滞,江平缓缓抬头,不可置信般望着她:“殿下……做人要讲良心……冤有头,债有主,罪臣一人做下的冤孽,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殿下不必这般捕风捉影,牵连他人……”
      “说的不错,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的?”
      “……十年前。”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他:“江太医那两年在等什么?”
      “……整个太医院都说臣的老妻无法再有子嗣,罪臣努力了两年……却……”他一闭眼睛,“臣咽不下这口气……”
      她歪头一笑:“看来本宫丧父丧夫,也没能抹平江太医心中的怨恨啊。”
      江平面色一白,他的嘴唇抖了抖,却没能发出半个字。
      她俯下身来看他:“那看来只有以命抵命,才能平复太医心中的怨恨了。”
      江平一愣:“殿下……”
      明玉对他微笑,继而缓缓起身:“寒碧。”
      “奴婢在。”
      “听说江太医的女儿怀孕了,去立丘府给她送份儿大礼。”
      “是。”
      江平失声:“殿下!”
      “唔,记得回来的时候,将回礼一并带给江夫人。”
      “是。”
      “殿下!殿下这般罔顾王法,草菅人命!就不怕引天下人笑话,危机大周国祚吗!”
      明玉睨着他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草菅人命?”她再次俯身逼近他的眼睛,“怎么,本宫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江平一怔,血色瞬间褪去。
      明玉微笑:“你以为负荆请罪本宫就会心软?提起社稷本宫就会犹豫?”
      她贴近他的耳边,字字冷酷:“那只怕是教你的那个人,只认得十年前的本宫,而不认得今天的本宫。
      “人是会变的,江太医。”
      话音落地,她施然起身。
      窗外昏暗的日色仿佛一场没有尽头的煎熬,她负手在后,微微扬头:“寒碧——”
      “殿下!”
      寒光一闪,明玉蓦然回头,江平灰白的面上此时泛着不正常的红,尖利的刀锋抵在喉间:“殿下不仁,就不要怪臣不义了!罪臣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一旦臣今天死在这儿,殿下操纵太医院,谋害皇上的罪名只怕就要不胫而走了!”
      明玉微微眯眼,不怒反笑:“太医通敌叛国,意图谋刺,本宫诛杀叛臣,你猜陛下会因为这个要本宫的命吗?”
      江平呼吸粗重,冷笑道:“但殿下会从此失去陛下的信任!”
      明玉拍手:“不错,但通敌叛国罪诛九族,在太医看到本宫因失去圣心而被谋杀那天前,你的父母亲族,都要陪你一起下地狱了。”
      江平瞳孔一缩,面色顿时由红转白,明玉扬声:“寒碧!”
      “殿下!”
      明玉瞥他一眼,江平软着腿从地上爬到她面前,一下揪住她的裙摆,“他们是无辜的啊……”
      她低头看他,“江太医应该清楚,他们的命就握在你手里。”
      江平抖着手低下头,整个人慢慢无力的蜷缩在地上。
      明玉抽出裙角,一步向前,“寒碧——”
      “我说——”
      忽地,朔风咆哮着撞在墙上,天光又暗了几分。
      她看着前方,唇角微微上扬,却如刀锋般寒凉。

      “殿下……”
      寒碧单薄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里响起,却如石子没入湖心,溅不起半点水花。
      她静默半晌,终于低头将烛灯点亮。
      昏黄的光骤然跃起,映亮了案后明玉空洞的脸。
      寒碧一惊,险些将烛灯打翻。
      她的眼睛,没有焦点的望着前方,整个人彷如石塑一般,僵立在椅子上。
      寒碧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江平在坦白之前要求殿下屏退了所有人……
      最后,江平安然离去,他们却直到现在才敢来敲殿下的门……
      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案上,轻轻将隔层打开,将不知道热了多少次的饭菜缓缓拿出来,直到最后将筷子摆好——
      “殿——”
      明玉突然扭头:“现在,应该正在拜堂吧。”
      寒碧一滞,明玉却混不在意般又别过头笑了笑,“既然是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没有酒呢?寒碧,去拿酒。”
      “……殿下”
      她话音未落,明玉却已经捡起她放在案边的筷子,自顾自吃起来,她的喉咙一涩,剩下的话立刻全都堵在眼底,再也说不出来。
      “……是。”
      她悄然退后,脚步声渐远,门从外面掩上。
      玉著蓦地一顿,明玉手一抖,筷子“啪嗒”跌在桌上。
      她窒息般按住胸腔,呼吸骤然急促,内里肠胃不断翻腾,她紧抿着唇角压抑着呕吐的恶心感。
      眼角却干涩的落不下一滴泪来。
      这一切都是为着什么……
      十年如履薄冰,诛杀叔父,亲友疏远,连心爱之人也要拱手相让,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为着江山?为着社稷?
      为着她父亲临终前一句托付?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她的父亲,那个对她说“日中月明”,在玉佩内侧刻下喜乐安康的人,亲手扼杀了她的孩子……
      那个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启儿便是你唯一的依赖。”
      哈,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她怎么能相信,那个从小抱着她,给她扎风筝,带她骑马的父皇,会这样对她……
      然而江平手中握着的确实是先帝号令暗卫的玉佩……
      她呆呆的望着前方,那她在做什么?她的父亲踩着她的血给她弟弟铺路,她还要再去给对方递刀吗?
      深浓的夜色几乎要溶进她的眼里,既然这样,她还为什么要忍耐?
      她“嚯”地站起来,身体微晃,泪水跌在案上,凭什么……那是她的人,她要去抢回来……脚下一绊,她撑了下桌案便往外走。
      门应声而开,寒碧翠微拎着酒进来,一见她穿着单衣就要往外面冲,纷纷吓了一跳。
      “殿下?!”
      明玉视若无睹,拨开她们就要往外走。
      寒碧连忙抱住她,翠微眼疾手快的掩上门。
      “殿下,殿下!外面还下着雪,您要去哪儿啊?”
      “翠微,去备马。”
      翠微一惊,“殿下要去哪儿?”
      话音未落,明玉陡然发火:“本宫要去哪儿还要你们点头吗?都给我滚开!”
      “殿下!外面天冷,无论怎样,也要披件厚衣再——”
      翠微却突然冷静下来,一针见血道:“殿下是要去劫亲?”
      明玉充耳不闻,推开门就要走,翠微尖声道:“您现在去,会毁了薛大人的!”
      她的手一僵,寒风立刻冲破缝隙扑上来,雪花破碎的晶片打在她脸上,瞬间化为凝珠。
      翠微站在她面前将门重新掩上:“殿下……您去,薛大人一定会跟您走,但是他会成为世人的笑柄,文人的败笔……他的仕途和名望……就永远永远毁了!”
      她猛地僵在原地,寒碧从内室里跑出来替她披上大氅:“殿下……挽风先生还没有走……不如奴婢……”
      她抬手,寒碧立刻噤声。
      她望着前方黑色的虚空,声音艰涩:“去准备一条船。”
      寒碧一惊,却咬着嘴唇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
      明玉扭头转身,“翠微,谁来我也不见。”
      “……是。”

      室外,夜黑如墨,风雪满天。
      未央池里枯荷满布,积着厚厚的霜雪,一叶孤舟击破水面,艰难的在白色的缝隙里穿行。
      明玉一言不发的坐在船尾。
      北风挟着结成冰渣的霜雪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痛,她却早已麻木,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脑海里尽是缥缈的幻影。
      一会儿是小时候瞒着母后偷溜出宫回来藏在父皇的宣室躲避责骂,一会儿是骑马输给了纪廷和来找父皇撒娇……
      所有幻影的最后,她一个人坐在春日楼的隔间里,没有点灯。
      而窗对面的观槿楼里,他独自坐在灯前。
      蜡烛一点一点燃尽,所有的烛泪都在灯座底部悄然凝固。长夜终归要过去,远处东方的天空现出一点熹微的光亮。
      他终于起身。
      却在走到门口时,蓦地踉跄了一下。她下意识去扶,他已经先一步撑住了门板。
      他一步一步,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虽然他极力掩饰,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勉强。
      他的腿,依然没有全好……
      在经过一夜的僵持之后,更是雪上加霜……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唯一能为他的做的,便是坐在与他隔窗相望的地方陪他枯坐一宿,天亮之后,再各奔东西……

      小船摇摇晃晃地停在湖心,她信手拎起一台酒,绕过寒碧,踏上荷风四面亭。
      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寒风瑟瑟,强劲的风刮起她的袍角,大氅绒毛的领子贴在她脸上,她直接揭开一坛酒,如少时与人拼酒般,仰头痛饮。
      酒液汩汩而落,贴着她的脸渗进领子里,寒风一刮,一片刺骨的冷。
      她的脸已被冻得没了感觉,到最后连手也开始不听使唤……
      她晃了晃,不由顺着柱子慢慢跌坐在地,酒坛应声而落,磕在满是积雪的地上,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明玉怔怔然抬头望天,多大的雪啊……把什么都埋起来,连仇恨都是不见血的痛。所有的肮脏都被埋在光洁的雪里,刀子捅进去,鲜血漫出来,却转瞬便被白雪覆盖。
      而她的人生,便不过是那片埋在雪里的血迹……等到天亮了,被人连同碎雪一起铲起,清除……
      她突然低下头笑起来,僵硬的唇角怪异的咧着,发出同样怪异的笑声,却无比凄厉——
      “哈哈哈哈哈——”
      父皇,这就是皇帝吗?曾被你捧在掌心的女儿,也终究不过是一枚任你摆布的棋子……

      “呼呼呼——”
      寒风剧烈的拍打着屋门,寒碧与翠微一同守在湖边的小屋里。
      一时间,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诡异的沉默中只有风雪凛冽的呼声。
      半晌后,寒碧终于开口:“你说,如果我们去暗杀郑姑娘,能有几成把握?”
      翠微拨了拨椅子,“郑姑娘还有十几个堂姐妹,暗杀她还不如暗杀郑冲……”
      寒碧点头:“可是……”
      翠微:“殿下不会同意的。”
      空气再次凝滞,恰在此时,死一般的寂静里,剧烈的拍门声突然“砰砰”响起。
      二人不约而同吓了一跳,翠微立刻转身,一把将门拉开。
      满身风雪的秦五一个刹不住,一下扑进来,寒碧连忙扶住他。
      “怎么了?!”
      “翠、翠微姐,快、快……后门、后门……”
      他话音未落,翠微面色一变,抄起一边的斗笠,转眼便消失在黑色的风雪中。
      寒碧担忧的蹙紧眉,一跺脚,最后折身替秦五倒了杯茶,“后门?后门怎么了?”
      秦五忙不迭灌下热茶,“是、是……”
      寒碧急道:“是什么啊?!”
      “是、是……”

      与此同时,翠微谨慎的推开后院的角门。
      屋檐下的角落里,一个模糊的人影朝她望来。
      她防备的皱眉,手刀随时便可落下,然而下一刻,她瞳孔一缩,失声惊道:“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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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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